(六)
世人皆说。杳嫣心狠手辣,她既为人师,其麾下带出来的徒众也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我曾深以为然。
今日一见,他却与我想象中不尽相同。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告诉我说,他此次上山是为了见一位故友。
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没有问故友的名字,只是感叹他身上的气味好香,跟师父门前荼蘼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突然靠近抱紧我说不要害怕,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梦醒了,这一觉睡得很惬意,后来他好似又同我说些什么,我全记不得了。
夜杀不像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哪有恶狼会抛弃锋利爪牙至自己于未知,若换做是我,我定会挟持庄内人质或再直接些一条路血洗这方。
反正自己恶贯满盈,本就该冲到街上横着走。
反正……所有人都怕他。
这日我起了个大早难得见我爬起来吃早饭,旺财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昨日失眠?”
“不啊,睡得可香。”我咬着手里馒头含糊不清。
旺财又不能理解了,只好也去端了粥和馒头跟我坐一起。
这里是西庭的白衣食堂,每日轮流两个白衣负责准备食材以及提早起床做饭,今日做饭的是守门兄弟青恕青命。
“那师父呢,也会过来一起吃吗?”
我问了个傻瓜才会问的问题,于是旺财就这么看着我:“自然是专门送去。”
我端起豆浆闷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
“昨日深夜阿冉去书房送差落的书,听见庄主房里有咳嗽声。”他道。
我惊疑抬头:“师父病了?昨天我看还好好的。”
旺财伴着咸菜吨吨吨把粥喝干净,把嘴一抹:“所以我说没准是听错了,不小心呛了水也会咳嗽的。”
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肚:“吃饱了!那我们去给师父送饭罢!”
旺财挠挠头更是纳罕了:“你最近怎么了?这么积极。”
“可能是腿脚刚好就想到处看看,坐都坐不住!”
这个理由让他信服,于是我二人找了个盘端上饭菜就出发了,临了与青恕他们打了个招呼。
因昨日有贼人闯进庄,看守方面的人力也调整得密集了些,路上遇上不少白衣。
半路,瞧见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不疾不徐往南庭而去。
“良——”
旺财刚欲开口就被我捂住嘴扯到一边:“嘘,别喊出声。”
“粥,粥要被你碰撒了!”他嫌弃得撇开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激动得压低了声音:“你看这么大清早就去找师父,他二人铁定有故事!”
当下那些看过的男男女女的情爱话本子尽数涌上心头,我的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别的不说,夸夸我的脑子好。
良回与师父老相识了,懂医理的二者救死扶伤互帮互助难免产生火花,良回又千里迢迢从枫楠山庄陪师父来到鞍山镇上扎根,这份情谊天地可鉴!
二人你来我往的,这还能不勾搭对眼?
我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良回虽说不会武功,可气质儒雅相貌谦谦也称得上品!虽说匹配谪仙师父还是差些意味,但难说师父就好这口呢!
想起“师母”二字,我的心头小鹿乱撞,一脑子活色生香就拉开了帷幕,当下压不住的眉梢上扬和绷不住的笑意。
一抬头,旺财摆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对着我:“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偷偷摸摸还一脸猥琐,怕不是你起了色心对良先生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是吗。”我搓了搓脸颊,“这么明显吗?”
旺财被我的没脸没皮惊呆了:“你居然承认了……居然承认了!”
“嘘,小点声!被发现怎么办?”我四周望望,把他的头往地下埋。
旺财点点头,配合着降低声音:“可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松开他笑得一脸高深:“如果我说有出戏,你看不看?”
“……什么东西?”
我轻咳一声,正经道:“当年师父缺了个师娘,如今……咳,如今若是多个什么师爹的,你看如何?”
“师爹”这词一出,旺财原地石化。
只见旺财把脸皮抽得颇有节奏,愣是“你”了好一阵,结巴得十分有趣,硬是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龙阳啊断袖的,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可稀奇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我冲他眨巴眼。
“我……你……他……”
我拍拍他的肩叹道:“年轻人啊,还是道行忒浅。”
旺财似是失聪般滞了阵,而后起身就走:“我去找庄主……”
“欸欸!”我一把拽住他后领,“找师父做什么?”
“料理后事。”他面无表情的将脑袋转向我,“我看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我好端端的怎会说死就死?”我嫌他见识短浅不同他计较,“如我这般人,命硬这般,不活上个千年才会被人笑掉大牙。”
“……”
旺财有所顿悟,这回端着饭碗将我上下来回打量一遍,凑近后试探着问道:“莫非你是……千年王八成的精?”
我气极反笑,脸上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就连旺财都有几分动容。
下一秒我抓起地上积雪就塞进了他的衣领里,冻得他滋儿哇乱叫。
旺财怒目而视,偏偏空不出手来,只好嘴上不甘示弱:“王八王八大王八!”
适时,我就抡起随地枯枝砸狗头。
旺财捂住脑袋正要与我火拼,我在一旁就阴恻恻出了声。
“师父墙上挂着的那卷题字的画轴一日突然破裂什么的……到现在,可都还没找到原因呢,听说在这之前……是你打扫的书房?”
“血,血口喷人!”旺财一转方才嚣张气焰,当下舔着脸过来殷勤,“走走走看戏看戏,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
我“唔”了声,任由他领着走。
轻车熟路进了南庭前院,我左右看看就猫着腰躲到师父寝屋前,寻了个隐秘的绝佳位置蹲下,身后便是一片荼蘼花丛。
花香依旧,与往日无异,看起来被人照料得很好。
“你在做什么?”旺财问。
“嘘……”我比了个噤声,贴着门面听了一阵……没动静。
见我这番,旺财也学着我凑到门前看。
没瞧见心中幻想,我不死心的把脑袋凑得更紧些,一边哑声问他:“听着什么没?”
“没……”
我一阵纳闷,莫不是良先生一进房间二人就直奔主题安寝了?
我不信邪,伸手就要去戳窗户纸。
突然旺财僵直了身体,似是比我更激动些?
他“唰”的站起了身,我只当他是蹲麻了:“别乱动,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手指戳戳我。
我专心致志的望着洞眼儿并不理会:“现在这么心急刚才干什么去了?要看就自己戳一个,我忙着呢……”
“哦?”嗓音七分淡然三分探究。
我只觉头皮一阵酥麻,一瞬僵直了脊背。
“初儿忙些什么非要贴在为师窗前,不如说与为师听听?”
“师、师父……”余光瞥见旺财已经缴械投降,我在内心低骂一声也一脸傻笑着站起来,“哈哈哈哈哈师父早啊师父早啊!”
正是隐庄庄主钟离笙。
师父还是那身墨衣白发的谪仙模样,只一瞥便透出周身的强大气场。
旺财一见这阵势,眼观鼻鼻观口默不作声,交出饭菜就走到师父身后去了,毅然跟我叛了阵势。
“叛徒!”我在心中低骂,眼中仿似鬼火乱冒,正要发作,“初儿——”师父只两个字便让我低顺了眉眼。
“良先生,这么多东西?我来拿我来拿!”旺财在一旁摇尾巴。
我的耳朵一动,视线偷偷望了过去。
良回一身青衫站在师父身旁……般配极了般配极了!心中一阵感叹,刹时什么憋屈愤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父察觉了这两道如狼似虎的火热目光,向我看来,我就扯出一张乖巧笑脸纯良的回望。
旺财全当看不见我这方的胶着局面,一边翻着娄匡的药材问:“良先生……这些是什么药啊?要怎么处理?我去吩咐。”
“药?”我的耳朵竖起来了,“是不是有谁身体抱恙?”
旺财知道我的小九九,当下面上也透几分古怪。
“只是几味简单的药材罢了,并不稀奇。倒是二位……一早来南庭,只为了送餐?”良回看看饭菜又把疑惑转向我,还是往常那般温和的声音。
闻言,师父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探究。
“没……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徒儿今日起早些,就想着给师父送个早饭哈哈哈……”我生怕旺财彻底叛变把什么都说出去,连忙辞行,“那师父慢用,徒儿就不打搅了,您忙您忙不用送了!徒儿还得遛狗去。”
说罢,我把旺财后领一抓,无视他的不满就要撤退!
“慢着。”
适时师父揪住我,我拽着旺财,如此成了三人一线。
师父:“……”
旺财:“……”
我:“……”
我瞅了瞅我雪色衣袂上师父的修长五指,登时咽了口唾沫:“师父啊,有事就说呗……你看动手动脚的影响多不好,良先生还看着呢……”
师父脸上一抽松了手,还是那股子冷艳气质:“昨日还没闹够?也不知道安分些。”
我低着头:“……徒儿不过是想给漂亮师父送上早饭而已。”
钟离笙一挑眉:“为师如此重要?”
我立刻狗腿摆笑:“那是当然的,毕竟徒儿只有您一位师父啊!”
“甚好。”师父深以为然,“言尽于此若为师继续深究,反倒是为师小肚鸡肠了。”
“不会不会,您哪是家禽能相比得上的!起码也是只开屏的大孔雀呀!”
“……”
我没有错过师父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
“好极了,阿歆吩咐下去,日后为师用餐都交给初儿来送,其余弟子不许帮忙。”
我惊恐:“师,师父?!”
“少一日,就把庄规抄上十遍。”
说罢拂袖便走,留我一人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