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在公共显示屏上的短暂现身，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迅速在雾港市有限的知情圈层内扩散开来，引发了远比之前零星系统故障更深的不安。虽然公众层面尚未感知，但市政、金融、交通等关键部门内部已悄然提升了安全警戒级别。
刑侦中心内，一个以陈景明为核心，吸纳了李振、苏晚晴以及网监部门少数精锐技术力量的临时小组秘密成立，代号“棱镜”，旨在多角度折射、分析“墨滴”留下的每一丝光芒。张强顶着压力，为他们争取到了最高的信息查阅权限和有限的独立行动权。
指挥室的一角被重新布置，大屏幕上不再是以往的案件关系图，而是实时滚动的城市网络流量监控、关键节点状态图，以及一个被重点标注的、不断更新的异常事件日志。
“全市显示屏事件后，‘墨滴’再次转入地下，没有任何声明或进一步动作。”李振汇报着，语气带着搜寻无果的烦躁，“网监那边对入侵路径的追踪还是老结果，对方用了我们从未见过的跳板技术和数据伪装，源头指向……虚无。”
苏晚晴站在白板前，上面贴着那张黑色卡片的放大照片，以及“墨滴”符号和混乱钟表机芯的临摹图。
“行为模式分析，”她用笔轻轻点着图案，“与陆秋白追求‘戏剧性’和‘社会实验’不同，‘墨滴’的行为更偏向‘展示’和‘测试’。他像是在校准他的工具，或者在向我们，也可能是向他自己，证明某种能力。他的挑衅更加抽象，更加……非人化。我怀疑其核心驱动力，并非陆秋白那种混合了正义感与表演欲的复杂人性，而可能更纯粹——比如，对技术极限的挑战，对秩序本身的解构欲望，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基于数字逻辑的‘美学’。”
陈景明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锁定在屏幕上那些代表数据流动的光点。他的强迫症让他对模式和异常有着近乎本能的捕捉力，此刻，他正试图在那看似随机、微不足道的异常事件日志中，寻找“墨滴”可能存在的、属于机器的“呼吸节奏”。
“他没有直接造成破坏，”陈景明缓缓开口，“无论是银行的数据抖动，交通灯的紊乱，还是显示屏的黑屏，都控制在了一个临界点之下。他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试探各个系统的防御韧性和报警阈值，也在试探……恐慌传导的速率。”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那几起银行“数据抖动”的精确时间戳和持续毫秒数，又将交通信号灯紊乱的时间、全市显示屏黑屏的时间一一列出。
“把这些时间点，与城市网络基础负载、特定金融交易高峰时段、以及公共区域的实时人流量数据进行叠加分析。”陈景明对技术员下令，“看看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最优扰动时机’。”
命令被迅速执行。庞大的数据流在超级计算机中交汇、碰撞。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一个负责监控金融网络节点的技术员发出了警示：“报告！城商银行数据中心检测到异常数据包渗透！目标是……他们的核心信用评估模型数据库！”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城商银行，正是之前报告过“数据抖动”的银行之一！
“能拦截吗？”李振急问。
“对方手段非常高明！数据包被伪装成了正常的系统间校验信息，正在试图绕过三重防火墙！我们的防御系统识别有延迟！”
“立刻通知城商银行技术部门，手动介入，启动最高级别隔离！”陈景明声音冷静，但语速极快。
然而，就在命令传达下去的几乎同时，技术员再次报告：“异常数据包……消失了！不是被拦截，是主动撤回！在触及核心数据库防火墙的前一刻，自行终止，并且抹除了所有渗透痕迹！”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弥漫开来。
“他妈的！”李振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又在耍我们！”
陈景明却没有动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刚刚标记出异常数据包活动路径的示意图。路径精准、高效，如同手术刀般绕开了所有常规防御点，却在最后关头主动放弃。
“不，这不是戏耍。”陈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踪迹的冰冷兴奋，“这是一次……实战压力测试。他在测量银行核心防御系统的反应时间和防御深度。这次是信用评估模型，下次可能是……”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监控屏幕亮起红灯！这次是城市供水系统的中央调度服务器！监测到异常指令尝试接入，目标似乎是调控几个主要水厂的阀门压力参数！同样，在触发高级别警报前的瞬间，指令消失无踪。
紧接着是智能电网的一个区域调度中心……
在短短半小时内，“墨滴”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有多个分身的幽灵，同时对金融、水务、能源等多个关键基础设施发起了短暂的、精准的、浅尝辄止的“触摸”！每一次都选在系统相对脆弱或值守警惕性可能稍低的时刻，每一次都精准地停在造成实际破坏的门槛之前。
“棱镜”小组和各个部门的网络安全人员疲于奔命，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
“他在绘制地图……”苏晚晴看着屏幕上不断亮起又熄灭的警报点，喃喃道，“一幅关于这座城市数字命脉的‘脆弱性地图’。”
李振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等他玩够了，真正下杀手的时候？”
陈景明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被动防御永远慢人一步，必须预判！对方展示能力，进行测试，必然有其目的。那个混乱的钟表机芯……那个空白的输入框……
“他在寻找一个‘共振点’。”陈景明突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一个能让他用最小代价，引发最大规模连锁紊乱的支点。就像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他之前的零星扰动，是在测试每一张骨牌的重量和间距。而刚才的多点同时试探，是在模拟推倒它们的连锁反应速度！”
他猛地转向技术团队：“分析所有被‘触摸’过的系统！寻找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平时忽略的、深层次的耦合关联？比如，信用评估模型的剧烈波动是否会影响大型企业的用电申请？水压的异常是否会触发某个金融区的备用发电系统？找出那个可能被‘墨滴’盯上的、最关键的联动节点！”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且非常规的思路，技术团队立刻投入了疯狂的计算和分析中。
陈景明则再次拿起那张黑色卡片的照片，凝视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
“答案……”他轻声自语，“也许不是我们去输入，而是他自己……在等待系统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一个加密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动态的、简笔画的GIF——一滴墨汁，滴落在一张复杂的、如同城市神经网络的地图上，墨迹缓缓晕染开，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
信息末尾，依旧是那个微小的“墨滴”符号。
挑衅升级了。他从展示“能力”，变成了预告“意图”。
陈景明删掉信息，抬头看向大屏幕上那幅正在被技术团队疯狂演算的城市系统关联图。
与时间的赛跑，已经进入了读秒阶段。他们必须在“墨滴”找到那个共振点，并滴下他那滴致命的“墨”之前，先一步看透这张数字迷宫的蓝图。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张强的线路，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张队，申请启动‘蜂巢’协议。我们需要全市所有关键基础设施，进入联合防御演练状态，模拟应对……系统性数字攻击。”
“墨滴”的阴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笼罩向这座城市的数字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