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那片刻的寒意，如同细小的冰刺，扎在陈景明的神经末梢，并未随着他步入夜色的喧嚣而消融。那张哑黑色的卡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办公室的证物袋里，在台灯下泛着幽冷的光。钟表机芯的混乱构图，那个空白的输入框，以及背后微小的、如同下坠墨滴的符号，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未尽的、甚至是全新的威胁。
他没有惊动正在享受难得假期的同事，也没有立刻向张强汇报。直觉告诉他，这张卡片是一个测试，一个只针对他个人的、静默的敲门声。贸然行动，可能会吓跑这刚刚从阴影中探出触须的存在。
他调取了市立图书馆那个书架区域的监控。如同预料之中，画面显示在他取书的前后几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接近过那个特定书架，更没有人往那本社会心理学著作里夹放东西。卡片仿佛凭空出现。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或者说，对图书馆监控盲区和运作规律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
接下来的几天，陈景明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节奏，处理一些积压的常规案件，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对这张卡片的秘密调查中。他动用了个人的权限，委托信得过的技术专家对卡片材质、印刷工艺、甚至那银色线条的墨水成分进行分析。
结果令人沮丧。卡片材质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哑光黑卡纸，经过特殊压膜处理，无法追踪来源。银色线条使用的是某种定制混合金属墨水，同样无迹可寻。图案本身是数字绘制后高精度印刷，不带有任何个人绘画习惯。那个“墨滴”符号，在现有的符号库和犯罪记录中，找不到任何匹配。
它就像一颗来自虚空的无源之水，干净得可怕。
与此同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不协调感，开始在雾港市的某些角落悄然弥漫。
首先是金融系统。两家中等规模的商业银行，在三天内，相继报告了核心交易系统出现短暂的、无法解释的“数据抖动”。持续时间不过毫秒级别，未造成实际资金损失或客户数据泄露，甚至被大部分技术人员归咎于临时的网络拥堵或硬件偶发故障。但两家银行技术负责人在非正式交流时，都提到抖动发生时，系统日志里出现了一段无法解析的、极其短暂的异常代码碎片，随即自我擦除。
接着是交通网络。城市智能交通指挥中心，在凌晨车流低谷期，经历了两次持续仅十余秒的全市交通信号灯同步紊乱。红灯绿灯无序闪烁，导致了几起轻微的车辆刮蹭。事后排查，所有硬件和软件均显示正常，故障原因被记录为“未知信号干扰”。
这些事件太小，太分散，太容易被合理的解释所掩盖，就像投入大海的几粒沙子，未能激起任何官方层面的警觉。但陈景明凭借其异于常人的敏锐和对“异常”的偏执关注，通过不同渠道捕捉到了这些信息碎片。
他将这些碎片与口袋里的那张黑色卡片联系起来。混乱的钟表机芯……零星的系统紊乱……这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喻式的关联？
一周后，苏晚晴和李振相继结束休假归来。办公室里恢复了些许人气，但众人都默契地避免过多谈论“白骑士”案，仿佛那是一个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陈景明选择在一个午后，只有他们三人在办公室时，将那张黑色卡片放在了桌上。
“这是……”李振凑近一看，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什么时候的事？哪里来的？”
苏晚晴拿起证物袋，仔细端详着卡片上的图案和背后的符号，眉头微蹙：“风格完全不同。更冷，更……数字化。这不像陆秋白的手法。”
“图书馆。在我休假期间。”陈景明言简意赅，“没有监控，没有线索。同时，最近市里发生了几起微不足道的技术故障……”他将银行和交通信号灯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李振立刻反应过来：“您怀疑是……新的？”
“不确定。”陈景明摇头，“但陆秋白说过，‘游戏升级了’。这或许就是升级后的第一个‘补丁’。”
苏晚晴指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这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挑战。他在等我们输入‘答案’，或者触发某种条件。”
“那我们怎么办？”李振摩拳擦掌，“顺着这几起故障查？”
“故障查不出结果，对方处理得太干净。”陈景明沉吟道，“他在展示能力，也在观察我们的反应。他在告诉我们，他的‘领域’在哪里。”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原本关于陆秋白的密密麻麻的线索旁边，划出了一块新的区域。他在顶端写下了两个字：
“墨滴”
然后在下面列出了几个关键词：数字入侵、系统扰动、无迹可寻、符号化挑衅。
“陆秋白玩弄的是人心和社会规则，”陈景明看着白板，目光锐利，“而这个‘墨滴’，他的舞台，似乎是这座城市运行的基础——数字网络和智能系统。他更像一个……顶级的黑客，或者说，数字空间的幽灵。”
他的分析让苏晚晴和李振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对手从现实社会潜入了更深、更无形的数字海洋，那么追查的难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
“我们需要调整方向。”陈景明继续说道，“李振，你联系网监和网络安全部门，以最高权限，秘密调取近期所有涉及关键基础设施（金融、交通、能源、水务等）的异常日志报告，无论事件多么微小。寻找共同模式，或者……那个无法解析的代码碎片。”
“明白！”李振立刻领命。
“苏医生，”陈景明看向苏晚晴，“尝试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分析这种‘展示性’、‘符号化’的入侵行为背后，可能的人格特质。他与陆秋白的表现欲有何不同？他的核心驱动力可能是什么？”
苏晚晴郑重点头：“我会尽力。”
布置完任务，陈景明再次拿起那张黑色卡片，凝视着那个混乱的钟表机芯。时间的秩序被打乱……对方是想表达对现有秩序的不满，还是预示着要将混乱带入现实？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座机响了起来。是张强。
“老陈，来我办公室一趟。刚接到市政紧急通报，有点……奇怪的情况。”
陈景明心中一动，放下卡片，快步走向支队长办公室。
张强脸色不太好看，指着电脑屏幕：“刚刚，全市的公共电子显示屏——包括市中心广场的巨型LED、公交站牌、部分地铁站的信息屏——同时黑了十秒钟。然后，屏幕上闪过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类似某种抽象符号的图案，因为太快，很多人甚至没注意到。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恢复数据，但目前还没找到入侵源头。”
陈景明走到电脑前，看着技术部门初步截取到的、模糊的图案轮廓——那正是一个被像素化、放大后的……墨滴！
他的心沉了下去。
“墨滴”不再满足于隐藏在卡片和系统日志里。他开始在城市的眼睛上，烙下自己的印记。
游戏，确实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对手隐藏得更深，舞台也更加广阔和……无形。
陈景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白板上那个新写下的名字。
“墨滴”……你究竟是谁？你想在这座城市的数字血脉中，注入怎样的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