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被正式移送检察机关,围绕其罪名的法律博弈才刚刚开始,但那已是法庭上的较量。雾港市刑侦中心在经历了一场持续数月的高强度、高压力对抗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喘息之机。
专案组并未立刻解散,但工作重心已从紧急追捕转向了繁琐的证据整理、报告撰写和案件收尾。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松弛,却也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仿佛一场盛大的、令人筋疲力尽的演出落幕,留下的只有空荡的舞台和散落的道具。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束。陈景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白骑士”系列案件的最终报告初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文字上,而是落在窗外那片看似恢复了平静的城市天际线。
苏晚晴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的脸色比起刚归队时红润了些,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被构陷风波侵蚀过的痕迹。
“还在想他的事?”她轻声问,在对面坐下。
陈景明没有直接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稍稍驱散了胸口的滞涩感。“只是在想,我们真的‘赢’了吗?”他顿了顿,修正道,“或者说,我们赢得的,是什么?”
苏晚晴沉默片刻,理性地分析:“我们阻止了他杀害林小雨,避免了他‘终极艺术’最血腥的终章。我们将他羁押,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无法再危害社会。我们揭开了刘明远案的疑点,给了林小雨一个寻求法律途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机会。从这些层面看,我们赢了。”
“是啊,阻止、羁押、揭开……”陈景明重复着这些词,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但我们没有真正‘击败’他那种犯罪理念。他像是一个病毒,证明了我们社会免疫系统——无论是法律、道德还是执法手段——存在着可以被精准利用的漏洞。他进去了,但他所演示的‘方法论’,还飘荡在空气里。”
李振抱着一大摞装订好的卷宗走过来,重重地放在旁边的空桌上,激起一片灰尘。他抹了把汗,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总算把这些弄完了!张队说了,等报告最终提交,给大家放个长假!陈顾问,苏医生,你们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他看着陈景明依旧凝重的神色,笑容收敛了些,凑过来低声道:“陈顾问,别想那么多了。陆秋白那家伙再聪明,现在不也在看守所里蹲着?就算判得轻点,也够他喝一壶的。咱们破了案,救了人,问心无愧!”
陈景明看了李振一眼,这个年轻人在这次案件中迅速成长,虽然依旧带着些莽撞,但那份赤诚和干劲未曾改变。他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啊,问心无愧。”
但他心里清楚,“问心无愧”是对过去行为的慰藉,却无法消除对未来的隐忧。陆秋白最后那条信息,如同一个冰冷的预言,萦绕不去。
几天后,最终报告提交,专案组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张强履行承诺,给所有参与案件的骨干人员批了假期。李振兴高采烈地计划着旅行,苏晚晴也决定回老家看望父母,静养一段时间。
陈景明却婉拒了立刻休假的提议。他需要时间独处,需要将脑海中纷乱的线索和情绪重新梳理。他没有回家,而是依旧每天来到办公室,只是不再处理紧急公务,而是整理旧卷宗,翻阅一些与当前案件无关的、纯粹技术性的刑侦文献,试图让自己的大脑从“白骑士”的阴影中彻底抽离出来。
这天下班后,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信步走到了市立图书馆——这个曾经是陆秋白多次使用的“节点”。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潜意识里想来这里看看。
图书馆里安静而祥和,读者们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与之前监控画面里那个可能隐藏着“灰色连帽衫”的紧张氛围判若两地。他走过公共电脑区,那些机器安静地运行着,屏幕上反射着顶灯的柔和光芒。
在一个书架间的僻静角落,他停了下来,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架上一本关于社会心理学和群体行为的著作。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书取了下来。
就在他拿起书的瞬间,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硬纸卡片,从书页中滑落,掉在地上。
陈景明的心猛地一跳。他蹲下身,捡起那张卡片。卡片是哑黑色的,触手冰凉,与之前陆秋白留下的黑色金属片质感有几分相似,但更薄,更像加厚的纸。
他缓缓打开卡片。
里面没有文字,只有用极细的银色线条勾勒出的一个复杂图案——那是一个被拆解、又重新组合的钟表机芯结构图,齿轮、发条、擒纵器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交错咬合,仿佛在描述一种混乱的时间流。而在图案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空白的对话框符号,像是一个等待输入密码的输入框。
在卡片背面的右下角,有一个几乎要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微小的印记——那不是一个白色骑士,而是一个更加抽象、更加简约的符号,像是一滴正在下落的墨汁,或者一个刚刚开始的像素点。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没有任何直接指向任何人的信息。
但陈景明拿着这张卡片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几乎能肯定,这不是陆秋白留下的。陆秋白的“签名”是白色的骑士,风格优雅而古典,带着一种宣战般的明确性。
而这张卡片……风格更加冷峻、抽象,带着一种数字时代的、未完成的意味。这更像是一个……新的标记。一个在陆秋白“谢幕”之后,悄然出现在舞台边缘的,新的阴影。
“游戏从未结束,它只是升级了。”
陆秋白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他耳边响起。
他站在原地,图书馆的安静此刻变得无比压抑。他看着手中这张突如其来的卡片,上面的钟表机芯仿佛在无声地运转,预示着某种倒计时的开始。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呼叫支援。只是缓缓将卡片收起,放进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本心理学著作插回书架。
他走出图书馆,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夜空,目光深邃而锐利,之前的那一丝疲惫和虚无感已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警惕所取代。
阴影长存。
而猎手,亦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