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被押下天台时，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费解的、近乎欣赏的平静微笑，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生死对决，而是一场意犹未尽的棋局。他没有挣扎，没有言语，只是在那扇印着白骑士标记的铁门关闭前，回头深深地看了陈景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赞许，有遗憾，更有一丝……了然的期待。
陈景明没有时间去品味那眼神的含义。他迅速检查了林小雨的状况，女孩因情绪的巨大冲击和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已然虚脱，陷入半昏迷状态，被紧急赶来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李振指挥着现场警员，对天台进行地毯式搜查，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后续机关或证据。
“遥控器碎片已经找到，技术组正在分析。”李振汇报着，脸上带着胜利后的亢奋与疲惫，“天台没有发现其他爆炸物或陷阱，看来他最后的倚仗就是那个遥控器和林小雨。”
陈景明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天台边缘，林小雨刚才站立的地方。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陆秋白真的只有这些后手吗？以他的性格，会如此轻易地让这场他精心策划的“终极艺术”戛然而止？
他走下天台，回到指挥车。张强正忙着协调各方，向上级汇报情况，脸上是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到陈景明，他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陈！干得漂亮！这回可是人赃并获！看他还能怎么狡辩！”
指挥车内洋溢着一种轻松的气氛，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一扫而空。
然而，随着后续工作的展开，一种诡异的无力感开始悄然滋生。
对陆秋白的审讯极其不顺利。他对自己是“白骑士”的身份供认不讳，甚至带着一种学术探讨般的兴致，详细描述了策划王栋、徐建平、周永豪、L先生系列案件的动机和手法，其逻辑之清晰，描述之精确，令人叹为观止。他坦承利用了林小雨（刘欣）的仇恨心理，为她提供了信息和部分技术支持，引导她参与到对徐建平和周永豪的“净化”中。
但是，当涉及到具体罪名时，问题出现了。
王栋案：他承认发布了揭露信息，但王栋的社会性死亡是舆论和其自身行为所致，他并未直接实施人身伤害或财产侵犯。严格来说，难以构成刑事犯罪。
徐建平案：他承认提前布置了机关（文件柜设备、腐蚀插销），但徐建平的坠亡，直接原因是其自身在恐慌中滑倒撞窗，属于“意外”。陆秋白的律师完全可以辩称，其初衷只是想制造恐慌揭露真相，而非直接杀人。间接故意杀人的认定，存在巨大争议和法律难点。
周永豪案：他承认策划并引导了舆论攻击，但金融市场的波动和资本逃离，是市场行为。散布的信息虽有不实，但混杂了大量真实黑料，难以完全定义为诽谤，更多是道德和商业层面的问题。
L先生案：他承认挖掘并公开了其基金会黑幕，但这属于爆料行为，基金会的问题本身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非法入侵（警方系统、基金会网络）、伪造证据（构陷苏晚晴）、非法拘禁（对林小雨的心理控制）等，虽然可以提起诉讼，但要么证据链需要艰难构建，要么量刑可能远不及公众期待的那么重。
最关键的是，所有指向他的直接物理证据，少得可怜。那枚戒指和密码，是他“邀请”陈景明上来的钥匙，而非犯罪证据。构陷苏晚晴的备用手机和资金流水，追查下去线索模糊，难以直接钉死他。他在网络上的活动如同幽灵，留下的痕迹都被精心清理过。
“他在法律的真空中跳舞。”负责公诉的检察官在内部沟通会上，揉着太阳穴，一脸苦恼，“我们很可能……无法以谋杀等重罪起诉他。最理想的情况，可能是以一系列较轻的罪名，让他坐上几年牢。但这……与他的实际危害和社会影响完全不符！”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参与案件的警员头上。
“怎么会这样？！”李振难以接受，“他害死了徐建平！他差点逼死林小雨！他搅得整个城市不得安宁！”
“法律讲求证据和直接因果关系。”陈景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完美地利用了规则的缝隙。他从未亲手杀人，他只是……创造了条件，引导了过程。他将自己的罪责，稀释在了人性的弱点、环境的巧合和社会的反应之中。”
几天后，对苏晚晴的内部调查正式结束。所有针对她的构陷被彻底澄清，那部备用手机被证实是被人偷偷放入她家中并远程操控，资金流水亦是伪造。她回到了刑侦中心。
当她走进专案组办公室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短暂的沉默后，李振第一个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响成一片，带着歉意、敬佩和欢迎。苏晚晴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她走到陈景明面前，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难以掩饰的倦容，轻声道：“辛苦了，景明。”
陈景明摇了摇头，将一份文件递给她：“欢迎回来。这是最终的报告，你看看。”
苏晚晴翻阅着报告，眉头越皱越紧，她也意识到了陆秋白可能面临的、与其罪行极不匹配的法律后果。
就在专案组内部弥漫着一种胜利却带着苦涩的复杂情绪时，陈景明的私人手机，再次收到了一条来自加密通道的信息。发信人，赫然是已被羁押的陆秋白！
“看来，你我都明白，传统的牢笼，关不住思想的翅膀。法律的尺子，量不出艺术的维度。”
“这次的演出，虽有瑕疵，但核心逻辑已然验证——社会的脆弱性，人性的可塑性，远超想象。”
“我暂时谢幕，但舞台不会空置。当你凝视下一个阴影时，会明白，游戏从未结束，它只是……升级了。”
信息后面，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简单的、白色的骑士剪影。
陈景明删掉信息，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城市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
但他知道，陆秋白的话，并非虚张声势。他输掉了这场对弈，被关进了物理的牢笼，但他所揭示的“社会脆弱性”和那种利用规则与人心犯罪的模式，却像一颗种子，留在了这片土壤里。他所代表的那种超越常规的、智力上的威胁，并未消失。
苏晚晴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在想什么？”
陈景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在想，我们抓住了一个‘白骑士’，但滋生‘白骑士’的土壤，还在。下一个懂得利用这片土壤的，会是谁？”
他转过身，看向办公室白板上那些尚未完全擦去的、与陆秋白案件相关的线索和问号。阴影并未散去，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捉摸。
与阴影的博弈，从未真正结束。它只是换了一个对手，换了一种形式，等待着下一次，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刻，悄然开幕。
雾港市的天空下，暂时的宁静中，蕴藏着更深、更远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