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更急了,吹得陈景明的衣角猎猎作响,也吹动了陆秋白额前的几缕发丝。两人相隔十步,目光在清冷的月光与远处城市霓虹的交织下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结束?”陈景明的声音冷静得如同脚下的水泥地,“在你看来,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你这场‘终极艺术’?看着这个无辜的女孩跳下去,完成你扭曲的献祭?”
“无辜?”陆秋白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般的嘲讽,“陈顾问,你还被困在非黑即白的道德窠臼里。她真的无辜吗?不,她承载着仇恨,这仇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能撕裂虚伪面具的武器。我并没有赋予她仇恨,我只是……引导它,让它以最绚烂、也最具警示意义的方式爆发。”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边缘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林小雨,又回到陈景明身上。
“你以为我仅仅是在为刘明远复仇?不,那太狭隘了。刘明远的悲剧,只是一个完美的样本,一个浓缩了这社会诸多顽疾的切片——商业倾轧、学术掠夺、资本冷血、伪善的道德光环。王栋、徐建平、周永豪、L先生……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种‘社会性病毒’。法律奈何不了他们,甚至道德有时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他们如同穿着免疫外套,在规则的缝隙间肆意穿行。”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激昂,带着一种传道者般的狂热。
“我的‘净化’,不是私刑,而是一次次的社会实验!我在验证,当规则被智慧巧妙地利用,当人性的弱点被精准地打击,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免疫外壳’,是否真的牢不可破?结果,如你所见,它们脆弱得可笑。”
“所以你就在网络上扮演上帝?随意决定他人的社会性死亡,甚至物理性死亡?”陈景明厉声质问,“徐建平摔得粉身碎骨,也是你实验的一部分?”
“那是他自身恐惧和罪恶感引导下的必然结果!”陆秋白毫不犹豫地回应,眼中闪烁着理性的、近乎冷酷的光芒,“我铺设了道路,但迈出每一步的,都是他们自己!我让他们体验了他们施加于他人的痛苦,或者让他们被自己赖以生存的规则反噬!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的、更具对称美的‘正义’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城市。
“看看这个世界,陈景明!无序、混沌、不公!法律和道德这套运行了千百年的系统,漏洞百出,效率低下!我需要证明,存在一种更優雅、更高效的方式,来维护一种……更纯粹的秩序!一种基于绝对理性和洞察力的秩序!我不是在破坏,我是在……重建!”
“用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作为你重建秩序的基石?”陈景明指向林小雨,“这就是你所谓的纯粹和優雅?”
“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陆秋白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哲学般的叹息,“在宏大的叙事面前,个体的命运,不过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燃料。刘欣小姐的悲剧始于这里,也当在这里终结。她的‘牺牲’,将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警醒所有沉溺于虚伪和罪恶中的人!这将是我的‘终极艺术’最华彩的乐章!”
“你疯了,陆秋白。”陈景明冷冷地看着他,“你把自己当成了神,但实际上,你只是一个沉溺于自我幻想、不敢直面真实世界的懦夫!你躲在网络和阴谋之后,玩弄着他人的命运,却从未真正承担过任何责任!”
“责任?”陆秋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出声,“我对我的每一个设计负责,它们都完美地达到了预期效果。至于世俗的法律责任……那不过是庸人用于自我安慰的枷锁。当你的智慧超越了他们制定的规则,你便自然凌驾于其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小雨,眼神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时间差不多了。陈顾问,感谢你的参与,让这场演出更加完整。现在,是落幕的时候了。”
他轻轻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类似遥控器的装置。
“不要动!”陈景明瞳孔紧缩,全身肌肉绷紧,“你以为你能逃脱吗?”
“逃脱?”陆秋白优雅地笑了笑,“我从未想过要逃脱。当刘欣小姐从这里坠落,当她的鲜血染红这片土地,当隐藏在戒指密码中的、我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当年真相的完整证据链,随着我预设的程序瞬间公之于众……我的作品就已经完成。至于我个人的去向,重要吗?”
他的拇指,缓缓按向遥控器上的按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景明没有扑向陆秋白,也没有试图去救林小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通讯耳麦,也是对着林小雨的方向,大吼出一个名字:
“刘明远!你女儿刘欣在这里!”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又像是一把钥匙,猛地刺入了林小雨那被仇恨和催眠深度封锁的心扉!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挣扎,仿佛沉沦的灵魂被强行拽回了现实。她攥紧的手中,那个一直握着的东西——一张她和父亲泛黄的合影——飘落在地。
陆秋白按向按钮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第一次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陈景明会来这一手,直接进行心理干预。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动手!”陈景明对着耳麦怒吼!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不是来自狙击枪,而是来自天台下方某个预先计算好的角度!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陆秋白手中的遥控器,将其打得粉碎!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通往天台的门被猛地撞开,李振带着数名身手矫健的突击队员如同猛虎般扑了进来,直取陆秋白!
陆秋白在遥控器被击碎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又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甚至没有试图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突击队员将他制服、铐上手铐。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陈景明身上,嘴角竟然还勾起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精彩……陈景明。”他被两名警员押着,声音依旧从容不迫,“利用我对‘仪式感’的执着,利用心理弱点进行突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一次,是你赢了。”
陈景明没有理会他,一个箭步冲到天台边缘,紧紧抓住了眼神依旧混乱、身体摇摇欲坠的林小雨的手腕,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她瘫软在地,失声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和迷茫。
李振快步走到陈景明身边,看着被押走的陆秋白,又看看获救的林小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陈景明看着陆秋白被押离天台的背影,那个背影依旧挺直,仿佛不是走向囚车,而是走向另一个属于他的舞台。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戒指,又看了看脚下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和阴谋的城市。
真的结束了吗?
陆秋白那句“你赢了”,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新的开端。
他知道,与阴影的博弈,从未真正停止。只是下一个回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