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中，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眼睛死死盯在那片由碗影和光效交织成的混沌上。
那已经不是手法。
是妖法。
苏燕的心沉到谷底，指尖冰凉。
岸边，王铁柱那张憨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死紧。
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给陈林写那张该死的“饭票”。
这混蛋，把所有人的脸都押上去了！
“停。”
千手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傲慢。
黑色旋风戛然而止。
三只黑碗纹丝不动地摆在桌上。
所有的光影瞬间消失，只剩下桌面那沉静的黑色。
他那双漂亮的手优雅地悬在半空，就像刚完成杰作的艺术家。
“陈先生，请吧。”
千手抬起下巴，目光中全是猫戏老鼠的快感。
“这一次，你的运气可千万要好一点。”
万籁俱寂。
全场的目光，从那三只碗，缓缓移到了陈林的脸上。
只见陈林……打了个哈欠。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像刚刚从午睡中被人吵醒，脸上还带着几分起床气。
他根本没看那三只碗。
“你……你什么意思！”
千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一种羞辱。
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彻底、更直接的羞辱。
陈林揉了揉眼睛，终于肯把目光投向桌面，但看的依旧不是碗，而是千手那只完美无瑕的右手。
“这么快就完了？”
陈林咂了咂嘴，一脸意犹未尽。
“我还以为能多玩会儿呢。”
千手眼角抽了抽，耐心飞快耗尽。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掀开了正中间的那个碗！
“既然你不敢选，我就帮你选！球就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碗下，空空如也。
千手的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
不可能！
他对自己有百分之两百的自信，那颗钢球，绝对就在这个碗里！
他甚至在最后零点一秒的动作中，用尾指极其细微地感受过钢球撞击碗壁的触感！
难道是另外一个？
他闪电般掀开左边的碗。
空的！
又掀开右边的碗。
还是空的！
三只碗下，什么都没有。
钢球……消失了。
水榭内，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变魔术吗？
千手的额角，第一次渗出了冷汗。
他维持不住那份优雅了，眼神变得慌乱，在三个空碗和自己的双手之间来回扫视。
“你在找这个？”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千手猛地抬头。
陈林正用右手小指，不紧不慢地掏着自己的耳朵。
然后，他把小指抽了出来。
指尖上，赫然托着那颗失踪的、亮晶晶的小钢球。
他将钢球对着阳光，眯着眼看了看，然后轻轻一吹，吹掉了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水面的声音。
岸边，苏燕张了张嘴，那个死死攥住袖子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眼中闪过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异彩。
王铁柱则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不可能……”
千手的声音干涩沙哑。
“你……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陈林笑了，把钢球在指尖抛了抛。
“就在你觉得自己最快的时候。”
脑海里，陈玄傲娇的声音适时响起：“哼！总算没丢光我陈家的脸！所谓的千术，不过是心法与手法的结合！他用光影惑人心，用速度乱人眼，本质是障眼法！而你，直接釜底抽薪！”
是的。
釜底抽薪。
就在刚刚，千手的手速飙到极致，所有人的视觉和听觉都被那片混沌风暴夺走时。
陈林却闭上了眼睛。
【听风辨位】让他瞬间锁定了钢球在碗中每一次最细微的滚动声。
而就在千手自以为最快、最得意，掀起碗沿的那零点几秒。
陈林的手动了。
【妙手空空】！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没有一点花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快。
快到连千手的动作都追不上，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他的指尖，如同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在那一瞬间，探入碗沿与桌面那转瞬即逝的缝隙，精准地将那颗钢球“叼”了出来。
当千手完成他那套华丽的动作，将空碗扣下时。
球，早就不在了。
“你的手很快。”
陈林看着千手那张惨白的脸，慢悠悠地说道。
“可惜，你太专注于表演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钢球。
“千术，玩的是结果。手速快有什么用？东西在谁手里，才算谁的。”
“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像个开关，瞬间点燃了全场！
压抑了整整一上午的憋屈，在这一刻，化作了排山倒海般的哄笑和喝彩。
“说得好！”
“哈哈哈哈，让他装！”
“牛逼！这才是真本事！”
千手的脸，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涨成了酱紫色。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尊严、他的技艺，在这一刻，被陈林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你作弊！”他嘶吼着，状若疯魔：“你这是妖术！”
“输不起？”
陈林撇撇嘴，将那颗钢球随手丢进水里，噗通一声，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按照赌约，你这只手，归我了。”
“你找死！”
千手眼中杀机爆现。
他彻底撕下了伪装，那只保养完美的右手猛地一震。
咔嚓！
西装袖口被撑破，皮肤裂开，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闪着金属寒光的复杂机械骨骼！
五根手指瞬间弹出锋利的刀刃，整只手变成了一只狰狞的金属利爪，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陈林的心脏！
“工输坊”的人，果然不讲江湖规矩！
岸边众人发出一片惊呼。
苏燕的脸色却异常平静。
就在那只金属利爪即将触碰到陈林衣角的刹那，她手腕一抖。
一颗弹珠大小、其貌不扬的金属球从她袖中飞出，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啪！
金属球不偏不倚，正好吸附在了千手的手腕关节处。
嗡——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千手那只势不可挡的机械爪，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在空中剧烈地抽搐了两下，所有的利刃瞬间缩回，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强脉冲磁力干扰器。”
苏燕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专门克制你们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千手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那只彻底失控、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的机械手，眼神中充满了惊骇。
陈林则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一眼。
他一步步走到千手面前，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懒散的笑。
“你看，我说过的。”
“我有洁癖。”
“嫌脏。”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抓住千手那只还在颤抖的机械臂。
手指在那复杂的金属结构上摸索了几下，像是庖丁解牛。
只听“咔哒”几声轻响。
在千手惊恐万分的目光中，陈林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只引以为傲、造价昂贵的仿生机械手，从手肘处完整地拆了下来。
他拎着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机械手，像拎着一只刚宰杀的鸡，转身走向木桥。
“苏老板，”他把机械手递到苏燕面前，笑嘻嘻地说，“这玩意儿看着挺精巧的，送你了，拿回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拆点零件给你那些小玩具用。”
苏燕看着那只结构极为精密的机械手，又看了看陈林那张嬉皮笑脸的脸，难得地没再给他白眼。
她默默接过，点了点头。
经此一役，全场再没人敢把陈林当成一个普通的“咸鱼青年”。
盗门，这个在百匠门中被唾弃的名号，也因为陈林今天这惊世骇俗的“一盗”，而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他赢回来的，不仅仅是那些手艺人的传家宝。
更是“下九流”失落已久的尊严。
晚上，听涛阁客房。
苏燕的房间灯火通明。
她将那只复杂的机械手拆解开来，一个个精密得如同艺术品的零件摆满了桌面。
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这只手的工艺水平，远超她的想象，其中很多微型联动结构的设计思路，简直匪夷所思。
忽然，她在机械手的核心驱动模块里，发现了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微雕标记。
那是一个由“榫卯”和“齿轮”结合的图案。
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苏燕的呼吸一滞，脸色煞白。
这是……“机巧门”失传近百年的秘术——“傀儡心”的图腾！
这项技术，能让机关，拥有近乎生灵的反应。
是机巧门最核心的传承之一，只有历代门主才有资格接触。
百年前，随着一位门主的暴毙，这项技术也随之失传。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工输坊”的东西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苏燕的脑海中。
当年的技术，根本没有失传。
而是被偷了！
能从戒备森严的机巧门内，偷走这种绝密图纸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百匠门高层，有内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