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同鱼刺哽了喉,我就摆着张脸配合他嘿嘿傻笑。
下方搜索无果,旺财又经左右劝说只好再回东庭,于是大队人马离席。
这妖孽悠然叹了口气,似是失望道:“看来钟离笙养的闲人,也不过是批闲人了。”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着弟子的面数落师父,你也挺闲,不止闲,还缺心眼!
我道:“你……真是夜杀?”
他挑了眉,并未否认:“方才听说……你要找夜杀,杀我全家?”
“啊哈哈哈哈误会都是误会……”我干巴巴的赔笑。
可能是看我憨傻不同我计较,妖孽将我从满身积雪中拉起,一把揽住我的腰,自桃花丫杈的山顶缓步落下。他的容貌印我的眼前我暗暗吞了口水,心道这男人真是个妖孽。
俊挺的鼻梁下红唇含笑,一双凤眸上扬勾人心魄。本以为师父已是画中谪仙,他却丝毫不落其后,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毛病。
午后的清风伴随着暖阳照在我身上,在冰天雪地中也带着些许暖意。
我拍拍身上积雪,恰好露出怀中书卷一角,妖孽双眼一窄,恰好伸手被我误会。
“你,你做什么?臭流氓!”我拍开他的手,书卷从怀中掉出落在地上恰好露出扉页。
他定睛将画看了个全,眼眸笑意浓重:“这是你的书?”
我眼神躲闪赶紧把书收回去:“那那那,读书人的事,这可不叫偷啊!”
“没想到小姐你这么想了解我……”他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轻笑,“人都在你眼前了,还需要研究剑谱做什么?”
这下就轮到我惊掉大牙了,这可是从师父桌上摸来的书,莫不是真与白衣们说得那样是来寻仇的?
“你说这是你的剑,书中写的是你?怎么证明?”他孑然而来,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武器。
“既然是来见你,自然就不需要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我身上。
我退开几步,犹豫道:“夜杀……你,认识我?”
他摇头否认,还没等我松口气却听他道。
“在你面前从来都只有夜倾。”
“没有你就没有我。”
我一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当自己做了场噩梦。
我拱拱手,说话舌头都捋不直:“那个什么……就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名初雪,初次见面得罪之处海涵海涵。”
妖孽皱眉,脸上写着不悦:“是何人告诉你,你叫初雪?”
“我当以为你要问什么呢,是师父取的。”我顺理成章的解释,“他说,将我从冰河之中救起的时候,这偌大的山庄恰好落了第一场雪。于是便唤我初雪。”
也不知夜倾听了是否满意,他只接着问:“钟离笙待你如何?”
“救我命、养我伤,授我名、传我功。”我总而言之,“好极了。”
闻言他哼声道:“幸是如此,否则我便是血踏了这山门,都消不及心头万一。”
“年轻人,动不动打打杀杀挂在嘴上这样不好,心里还是要阳光些。”我拍拍他的肩膀。
与他产生的肢体接触令他愉悦,妖孽便眉间稍展言我所愿:“好,只要你想,都听你的。”
我为难的挠挠头,这荒诛阙人人害怕的新任大魔头夜杀在我面前却乖顺得像只狐狸……这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那你的名字呢?有什么深意吗。”
他一愣,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无妨,忘了再与你说一遍就是了。”
他说,他自小是个孤儿,一日在深山野林中,有人将他从狼群口中救下。
看天色近日暮,那人便道。
——我许你黑夜为名。
——而我救了你,你也该为我倾尽所有。
——如此想来,唤你夜倾罢。
他轻笑一声,讽刺道:“这自是我那无上师尊,杳嫣。”
提及此人,他的眉眼阴沉着……想来他也有些不甚快乐的过去。
我的心头涌起一阵道不清明的复杂,竟有些心疼,伸手揉了揉他的长发,我轻声道:“世人只听传闻断章取义,而我……”
“你不同。”
我一愣:“嗯我不同,我信我看见的。”
我的指尖缕过他的长发,轻叹:“世间之大,万般人有万般念头,哪能事事顺心人人顺意,总能遇上唱反调的。”我看着他,“在意的往往是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与其拿些缺憾惋惜折磨自己,不如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夜倾长睫微颤,唇边忽而绽了笑意。
下一秒,那倾世无双的人儿便向我张开了双臂,那一身清冷的味道钻入了我的鼻腔。
似是染了荼蘼花香……还夹带着鲜血的味道。
我道他会错了意,此时却不是个解释的好时机,那柔顺的长发埋进我的颈间痒痒的……难得扰乱了我的心也痒痒的。
他严实的抱着我,我便把心中所想如是吐槽了:“你可知你像极了狐狸?”
还是那种,报恩的狐狸。
闻言他却是笑了……很开心的模样。
“不愧是墨兮……”
他的声音像被风吹散了,我一时听不清。
“你说什么?”我挠挠耳朵。
他摇头,漂亮的脸上噙着笑意。
后来他被我催促着离开了,离开前叮嘱他不许伤我庄内白衣们,他却警觉问我。
“包括那个看起来很呆,不停问你下落的?”他窄起双眼。
“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旺财?”
他的神情有一丝古怪。
我说的?我说什么了?我挠挠头。
还没等我想明白,却见他薄唇一抿,好看的唇形开合吐出了令我匪夷所思的问句。
“你和他,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你这是在为难我!
我皱着眉:“玩宠与饲主?还是狗肉与屠夫……这狗是条好狗,正不正经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个答案他听来满意,面色也就多云转晴了。
一挥衣袖衣袂张扬,一袭红色升起与桃枝比肩,下一秒一跃而起,瞬息间隐没于这起伏山峦之中。
“他可真快!”我咋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轻功要练得比他还好。
回去的路上我就盘算着如何把今日之事糊弄过去,若是师父在我之前先发现失了书……我便把锅都推到夜倾身上!
“唔。如此甚好。”
我满意的点点头,哪管此举是否仁义道德。
下午太阳高照,刚进东院长庭迎面就气冲冲跑来一只旺财,瞧见我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把我拽住了,当下唾沫星子满天横飞:“我的姑奶奶!你都跑哪里去了!”
“……侄儿乖。”
“去,谁跟你打诨了!”旺财白我一眼,“你方才何处去了?庄里上下都没见你。”
我老实道:“去了后山钓鱼。”
“之后呢?”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脸上积了赔笑:“呃……你猜?”
“钓鱼钓鱼看你钓得什么鬼!”他没好气的将一截树枝丢在了我的眼前,“谁家的鱼爱啃树皮你说与我听听?”
答不上话我又“呃——”开去了。
“别闹了。”旺财别过头吐出口粗气,“藏书阁失窃之事许与今日闯进贼人有关,青恕他们正负责翻找清点呢。”
没发现我面上异样,旺财接着道:“庄主宅心仁厚,不愿我们相互猜忌内贼所以西庭还没有展开搜查,这件事许就放在这罢了。”
“哦——”我也不知作何反应。
这时又跑来一个白衣,是……守过我屋的其中一个。
“呼……找到人了就好。”青恕看了旺财又转向我,“庄主找你你赶快去吧!”
旺财叫住他:“欸,书可清点齐了?”
青恕摆摆手:“哪来得及,再过一个时辰太阳都快下山了,只好另寻一日了。”
“呃……师父找我什么事啊?”我的头皮隐隐发麻,莫不是师父掐指一算就知道书在我这,找我捉赃来了?
青恕耸耸肩:“谁知道呢?师姐还是赶快出发,我与青命还要善后些杂事,也不久留了。”
于是青恕告辞。
我挠挠头,又看看旺财一脸为难……只好慷慨就义。
好吧好吧,豁出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当我杵到师父面前了,那双墨色瞳仁盯住我,方才想好的说辞我却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初儿可有什么要说的?”
声音轻轻浅浅,可传入我的耳中就成了另一种味道,就像惊雷轰顶。
那双眼睛仿似能够看透前世今生。
我牙间打颤,心道必要时候为了保命英勇献身也是理所应当,当下正准备慷慨赴义却听师父继续问道。
“近日可有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一点儿没有!”
“心法学得如何,可有疑难未解?”
“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了师父!”
钟离笙用那寡淡神色打量我一眼,背过身去:“如此甚好。”
我杵在院落里坐立难安,手指绞着衣角小心翼翼:“师父你要不再问点什么?”
“嗯?”
我露出一副苦瓜相:“徒儿就是想瞒你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师父要是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罢!省得徒儿心理斗争徒增烦恼……”
那张面孔微微触动,面色好看些,顺着我的话问:“初儿今日来南庭所谓何事?”
瞧瞧,这才进入正题。
“回师父,徒儿把心经看完后又整日无所事事,就想着去您那儿摸个鱼借些书看看……其他一点坏心思没有……”
“我的徒儿我当然信得。”师父瞅我一眼,“只是生怕你再惹出些祸事上身,比如前些日若不是为师来得及时,恐又要劳烦良回回枫楠山庄求药。”
我只好继续赔笑:“哪能回回都给你们添麻烦呀,我也不能跟自己性命过不去师父你说对吧。”
钟离笙点点头,似是认可了我这套说辞:“如此无恙就好,初儿早些回去休息罢。”
“师父你这就要走了?”
就专门叫我过来问些家长里短?我有些发懵,就这么放过我了?
看透了我内心独白,钟离笙却是挑着眉故意问:“初儿以为还有何事?或是还有什么没有同为师交代的?”
“不不不没有没有了!”我连忙鞠躬,“师父再见——师父您慢走——”
听见有人哧声笑了:“别贫嘴了,天寒,快些回去。”
终于看见师父笑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我二鞠躬:“好的师父,您也早休息——”
这卷书就像与我有仇似的,三番两次害我出洋相,说时迟那时快“啪嗒”一声滚落在地,论我手忙脚乱也没来得及捞起。
钟离笙回头,双方对视,气氛低到极点。
我“哇”一声就哭了,扑上去抱住师父大腿就开始认错:“都怪徒儿鬼迷心窍,看藏书阁这么多书就稀奇这一本,不跟师父说一声就拿去看徒儿有罪呜呜呜呜……”
钟离笙很是头疼,自己为何会收这么个弟子。
我使劲儿拿头蹭:“师父您别嫌弃我,徒儿下次不会了呜呜呜……”
“初儿你……你先起来。”
“不师父不说原谅徒儿就不起来!”我继续耍赖。
钟离笙叹了口气,终是摇摇头无可奈何,不仅原谅了我的行为,并且还答应我出入南庭借阅藏书。
只不过——
“若为师再发现你做事恣意胡来,隐庄就留不得你。”
师父的态度很决绝了,我连忙答应并表示一定听话,这才抱着挑选的书和佩剑心满意足回屋。
初雪离开后很久,钟离笙的神态始终写着复杂。
一个时辰前,北庭山路上。
红衣与墨衣身形交错而过,拳脚相向。
夜倾从怀中把黑甲戴回脸上:“我自然信不过你,但阿若的事与她无关,刀枪向我来,在下绝不推脱。”
“你若对她下手。”从黑甲之中一双眸子透出狠厉,“不论隐门隐庄,上下满门一个不留。她所受的伤,我会千百倍的讨回来!”
“钟某听闻贵阙内斗纷争多年不止,原以为是谣传,今日见阁下、身中内伤未解,知确有其事,钟就放心了。”他的面上始终寡淡,“若钟某想对她不利,恐阁下今日找上庄来也是迟了。”
“你最好记住说过的话,钟庄主。”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夜倾眸色一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