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盯着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似乎没认全字，但眼神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顾昀收回目光，脑海深处的电流声却并未平息，反而像烧开的水壶一样尖锐起来。
【警告：检测到深度创伤类型：丧失（母子联结断裂）。】
【目标人物：厉骁。创伤等级：S级。】
【建议方案：归家。】
顾昀的手指微微蜷缩。
厉骁？
那个像钢铁一样浇筑出来的男人，也会有这种裂痕？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灶台深处。
那里有一口他在废墟里扒出来的砂锅，文火慢炖了整整四个小时。
锅盖一掀，没有那种霸道的香气，只是一股子温吞、绵长的暖意，像冬日里晒透了的棉被。
那是只不知从哪儿捉来的老母鸡，肉已经炖得脱了骨，汤色金黄清亮，上面飘着几颗红枸杞。
顾昀从袖口摸出那个小小的油布包，指尖捻起最后一点星砂盐，轻轻撒入汤中。
细碎的晶体入水即化，那一瞬间，原本平平无奇的鸡汤表面，竟泛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把这一方小天地的光都吸了进去。
他盛了一碗，撇去过多的浮油，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油花锁温。
端着碗走到门口时，厉骁正靠在门框上擦枪。
他身上还带着硝烟味，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还没散。
“喝了。”顾昀递过去。
厉骁动作一顿，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瞥了一眼那碗汤，下意识就要拒绝：“我不饿，给伤员……”
“给你的。”顾昀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药。”
厉骁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见这小老板这么强硬。
他啧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赶紧打发顾昀，接过碗，仰头就是一大口。
滚烫的汤汁入口，没有想象中的鲜味冲击，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涩感，紧接着，那股涩感在舌根化开，变成了一种直冲天灵盖的甘甜。
“咣当。”
那把从不离手的改装手枪，砸在了地上。
厉骁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双总是警惕如狼的眼睛里，此刻倒映出的不再是废土的残垣断壁。
他看见了火。
漫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那是大净化当年的除夕。
七岁的他被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狠狠推出了窗台。
滚滚浓烟里，那个总是笑着给他织毛衣的女人，半个身子已经被房梁压住。
她没喊疼，也没喊快跑。
她只是拼命伸出手，指着那个还没被火吞没的灶台，声嘶力竭地喊：“骁骁！锅里……锅里还有粥！那是给你的年夜饭！别饿着！”
现实中，厉骁端着那碗鸡汤，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那个在战场上被异兽咬穿肩膀都不吭一声的男人，此刻喉结上下滚动了三次，发出的声音却破碎得像风里的枯叶。
“娘……”
两行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进碗里，溅起微小的油花。
“我饿了……”
这三个字一出，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食堂门口，瞬间死一般寂静。
就连坐在角落里还没缓过神的周维，也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抬起头。
就在这时，一道橘黄色的影子从房梁上窜了下来。
是阿黄。
这只平日里懒得动弹的肥猫，此刻嘴里却叼着那块周维摔在地上的怀表。
它轻巧地落在周维面前的桌子上，爪子一拨，把怀表推到了周维眼皮子底下。
怀表是打开的。
因为刚才的摔打，那张夹层里的全家福稍微翘起了一角，露出了照片背面一行已经褪色的钢笔小字。
周维颤抖着手，捡起怀表。
视线触及那行字的瞬间，这个崇尚绝对理性的科学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维，记得给囡囡留腊肉。她怕苦，吃药得哄。】
那是妻子的字迹。
“那天……”周维的手指死死抠进地板的缝隙里，指甲崩裂出血，“为了防止物资被抢……是我……是我亲手锁上了仓库的门……”
仓库里有米，有肉，也有妻子的救命药。
但他锁住了。
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那个还没有建立起来的中央避难所，他把自己的家锁在了门外。
“我把她锁在外面了……”周维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恸哭，像是一头濒死的老兽。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按在顾昀的灶台上。
青鸟摘下了胸前那枚代表中央特派员身份的徽章，放在了那块磨刀石旁边。
“所有的营养膏配方里，我都加了微量的镇静剂。”
这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割开了中央避难所那层光鲜亮丽的皮。
她看着顾昀，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他们说，情绪是废土上最没用的东西，会让人软弱。只要忘了过去，人就能像机器一样活下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哭成一团的周维和厉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人要是忘了怎么哭，还算人吗？”
顾昀没说话，只是默默收起那枚徽章，扔进了灶膛。
火焰腾起，吞噬了权力的象征。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灰鼠带着那群泥猴一样的孩子冲了进来，每个人怀里都兜着一大捧沾着泥土的绿色植物。
“顾哥！顾哥！”灰鼠脸上全是泥，笑得却只见牙不见眼，“找到了！我们在西边的弹坑里找到这个了！”
他把那一捧野菜献宝似的堆在灶台上。
是荠菜。
嫩绿的，带着锯齿状的叶片，根部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在这片只有灰黑色的废土上，这一抹绿简直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你说过……”灰鼠喘着粗气，眼睛亮晶晶的，“荠菜包饺子，能治那个……那个叫想家的病！”
顾昀伸出手，捻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那股子特有的清香，混着泥土味，瞬间冲散了屋里的血腥气和药味。
“嗯。”顾昀嘴角极淡地勾了一下，“能治。”
窗外，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中央的车队正在撤离。
没有了周维和青鸟，那群保镖也不敢多留，像一群丧家之犬，匆匆逃离了这个仿佛有某种魔力的地方。
周维没走。
他独自站在食堂外的废墟里，手里拿着把小铲子，在一丛刚冒头的晨露菌旁边挖了个坑。
他把那块怀表，连同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
埋得很深，土盖得很实。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背脊依旧佝偻，但那种随时会碎掉的紧绷感消失了。
厉骁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昀身后。
他手里的碗已经空了，连底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男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握住了顾昀的手腕。
顾昀刚想挣脱，却被对方掌心那滚烫的温度烫得一颤。
“顾昀。”
厉骁叫了他的全名。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金属撞击般的决绝。
他没说什么谢谢，也没提刚才的失态。
他只是死死盯着顾昀的眼睛，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骨头里。
“以后，这把枪归你。”
厉骁抓着顾昀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的枪套上。
“你的灶火要是灭了，我拿命给你续。”
顾昀感觉手腕上的力道重得像镣铐，但他这次没有甩开。
【叮。】
【检测到宿主与核心人物建立深度灵魂契约。】
【店铺等级提升：【温馨小馆·高级（完全体）】已解锁。】
【位面锚点稳固度：5%。】
脑海里的提示音还在回荡，顾昀却突然感觉到袖子里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那把旧菜刀。
此刻，这把平日里冷冰冰的铁疙瘩，竟然在微微发烫，刀身震颤着，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清越嗡鸣。
那种感觉，就像是很多年前，父亲站在国宴的灶台前，握着它时的心跳声。
尊严从来不在金碧辉煌的殿堂，而在每一口能让人热泪盈眶的热饭里。
夜深了，人群散去。
顾昀关上店门，点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他从袖中抽出那把发烫的菜刀，放在磨刀石上。
借着灯光，他第一次发现，刀柄与刀身连接的那处锈迹斑斑的缝隙里，似乎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金色的纹路，像是什么被封印已久的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