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孙有为和秦垣早早醒来。
二人随意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去探望宁元子。
据孙有为说,宁元子葬在后山。
那是一处荒山,鲜有人至。
其实宁元子能葬在荒山,而不是野茅山之正山,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他的的确确是叛出师门了。
两人离开石屋,沿着一条被晨露打湿的偏僻小径,向后山走去。
越往深处,越是清幽,最终来到一片僻静的山坳。
这里极其空旷,只有一座孤坟。
这座坟与其他并无太大不同,青石墓碑上刻着“宁元子”之名。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坟茔的黄土之上,赫然斜插着一木剑!那剑仅余半截剑身,断口参差不齐,似是被巨力崩断,剑柄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惨烈之气。
“我将宁元子师叔的剑带回来后,就插在这里了。”孙有为声音低沉。
秦垣肃然,对着坟墓躬身三拜。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从小径跑来,见到孙有为,连忙行礼:“孙师兄,可找到你了!罗师伯让你立刻去‘藏典阁’一趟,说是清点库藏,有几样东西需要你确认一下年份和来历,好像挺急的。”
野茅山很大,但是很清冷,门下弟子也不多。
算上眼前这位年轻弟子,总共也才十余人。
孙有为愣了一下,有些歉意地看向秦垣:“老秦,你看这……”
“无妨,正事要紧。”秦垣平静道,“我自行回去便可。”
“那好,你沿着来路返回,莫要走岔了。我忙完就回去寻你。”孙有为叮嘱一句,便随着那弟子匆匆离去。
墓园重归寂静,只余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以及那柄断剑无声的诉说。
秦垣一声叹息,随后弯下身,拔去坟墓四周的杂草。
他又静立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个低沉而带着几分阴郁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突兀地响起:
“你在此处做甚?”
秦垣缓缓转身,只见晋道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几丈之外。
他依旧穿着那身陈旧的道袍,身形瘦削,面容隐在晨光与树影的交错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隼,正冷冷地审视着秦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质问。
秦垣面色不变,淡然道:“晋师叔好,晚辈……”
“别叫我师叔,你非我门人。只是孙有为道友罢了。若是愿意,叫我晋真河,或者晋道人。”
晋道人摆摆手打断了秦垣的话。
秦垣面色一冷,这个人的性子,还真是有点古怪。
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喊了,直接说道:“晚辈随孙道兄,前来祭拜宁元子前辈。”
“宁元子?”晋道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目光扫过那座坟墓和那柄断剑,语气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一个桀骜不驯,叛出师门,自寻死路之人,有何值得祭拜?”
他刻意加重了“叛出师门”四个字,像是在强调什么。
秦垣目光微凝,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异样。
宁元子,是他极为敬重的前辈。而且逝者已矣,这个晋师叔的言辞,属实有些过分。
于是他带着几分恼怒,迎着晋道人审视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反问道:“据秦某所知,晋师叔当年,不也正是叛出了正统茅山上清宗,方才投靠了罗前辈,得以在这野茅山安身么?”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墓园!
晋道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那阴郁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与禁忌。
他盯着秦垣,眼神冰冷刺骨,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小辈,”晋道人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寒意,“你是在质疑贫道?还是在质疑掌门真人收留贫道的决定?”
“不敢。”秦垣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却如刀锋,“秦某只是觉得,同为离开原有师门之人,晋师叔对宁元子前辈的评价,似乎过于严苛了。更何况,宁前辈之死,其行可敬,其情可悯。 ”
他引用的这句西谚,更让晋道人觉得刺耳无比,仿佛是在暗指他并不了解宁元子的全部过往。
“伶牙俐齿!”晋道人向前踏出一步,那股属于正统大派出身、却又沉淀了野茅山多年煞气的威压隐隐散发出来,试图让秦垣屈服,“贫道在何处,因何至此,乃贫道私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宁元子之事,更非你所能妄加评论!你莫要以为,有掌门护着,有孙有为那小子引着,便可在这野茅山肆无忌惮,探究不该你知道的东西!”
面对这近乎威胁的话语,秦垣却只是微微挺直了脊梁,目光清澈而坚定地回视着晋道人:“秦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循理而行。祭拜英魂,是循礼;心中存疑,是循理。至于何为该知,何为不该知……晋师叔,您又何以断定,何为该,何为不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这空旷的墓园中回荡。
晋道人死死地盯着秦垣,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却又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难缠,心思缜密,言辞犀利,更兼一身傲骨,丝毫不惧他的威压。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一者阴郁凌厉,一者沉静如山。
“好个问心无愧!”晋道人重重地冷哼一声,“怎么,你想和我动手。”
“晚辈不敢!”
秦垣微微摇头。他并非是惧怕眼前的晋道人,只是顾及孙有为以及罗净素道长。
而且他还是个客人。
“你已道炁凝聚,对我也颇有敌意,若是无所行动,怕是会乱了道心。我可以指点你一二,只要别说我欺负你就好!”
说罢,这晋道人已然手掐道诀,率先出手!
“什么人呐这是!”秦垣暗暗叫苦。
没想到眼前这个晋道人,居然不顾身份,对自己出手。
秦垣不敢大意,双手结印。金光炁赫然展开。
而此时,晋道人的道术也先发而至。
灼热道炁铺面,竞是火部道术凝聚的火龙。
“好强!”饶是秦垣如今修行提升不少,但面对着晋道人漫不经心的一击,还是心里发毛。
“金光法修到如此程度,也算不错,不过没用!使出你全部手段!”晋道人语气阴冷,咄咄逼人。
“哼!”秦垣也动了真怒,以金光炁驱散火龙之后,手掐雷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迫使二人默契的同时停手。
“秦垣小友,晋师弟,你们怎么会在此?”
来人微胖,身色和蔼。正是于道人。
“没什么!”
晋道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极其果断。
身影很快消失在墓园的层层石碑与树影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见过于师叔!”
秦垣平复一下体内乱窜的道炁,作揖问好。
“呵呵……此地道炁紊乱,莫非我那师弟与你动手了?”于道长笑吟吟的说道,“我那师弟就那个脾气,别见怪。走,随我去正殿。”
“好!”秦垣拱手。
临走之前,秦垣回头,看了看宁元子的孤坟,又看了看那柄沉默的断剑,眉头微蹙。
这次短暂的冲突,非但未能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这晋道人身上,定然藏着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