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里翻找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像一台齿轮生锈的旧机器。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叫嚣着抗议，但脑子里那个关于老卤的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得他无法停下。
角落里，那七个埋在温热灰烬里的铁罐静静地立着。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其中一个罐子的外壁。
温的，不是滚烫，也不是冰冷。刚刚好。
他小心翼翼地刨开灰烬，将一个铁罐抱了出来。
掀开那块临时充当盖子的瓦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气瞬间涌出。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霸道的、侵略性的肉香，而是沉淀了下来，变得醇厚、深沉，还带着一丝泥土和草木发酵后的微酸。
成了。
顾昀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分毫。
他靠着灶台，缓缓坐倒在地，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骨头。
休息室的木板床就在几步之外，但他连挪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得定个规矩。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他环顾这间狭小破败的厨房，灶台、水缸、还有门外那些端着空碗，眼神里混杂着期盼与麻木的人。
这锅卤水不是万能的，他也一样。
他撑着墙站起身，撕下自己躺过那张简陋木板床上，还算干净的一角床单。
布料粗糙，带着一股尘土和汗水的味道。
他从灶膛里捻起一截没烧透的炭块，炭灰簌簌地掉，染黑了他的指尖。
他将布料铺在唯一一张还算平整的桌面上，用炭块，一笔一画地写了下去。
字迹因为脱力而有些歪斜，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分明。
《食堂守则》
一、每日供餐三十份，先伤者，后战士，领完即止。
二、十二岁以下孩童，免费。
三、毒蝎及其部众，禁入。
写到最后一条，他停顿了一下，炭块悬在布料上方。
脑海里闪过那片染血的衣角，和那句“哥，别烧厨房”。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在那条禁令的末尾，用更小的字，添上了一行补充。
——若携晨露菌，可换一碗。
写完，他把炭块扔回灶膛，自己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靠着桌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钉钉子的声音吵醒的。
厉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正将那块写着字的破布，用力钉在基地最显眼的那块公告栏上。
他动作干脆利落，铁钉穿透布料和木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钉完，他退后一步，从怀里摸出一方黄铜印鉴，沾了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红色油膏，重重地盖在了布条的最下方。
那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徽记，基地指挥官的印章。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炭笔，在印章旁龙飞凤舞地补上了一行字，笔锋锐利得像要划破木板。
“违此令者，按战时叛逃论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看向刚从食堂里走出来的顾昀。
顾昀没说话，只是靠着门框，点了点头。
“去巡逻了。”魏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带着一队护卫，正准备出发。
路过厉骁时，他瞥了一眼公告栏上那条关于毒蝎的禁令，嘴角撇了撇，眼里却没什么意外。
他们的巡逻路线正好要经过基地西侧的围墙缺口。
刚走到那，魏莽就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噤声。
围墙外，一道削瘦的身影正蹲在废墟的阴影里。
是毒蝎。
他迅速地在墙根下放下一个用藤条编织的篮子，转身就要没入晨雾。
篮子里，装着满满一筐沾着晶莹露珠的灰白色菌子。正是晨露菌。
“站住。”魏莽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个身影僵在原地。
毒蝎缓缓转过身，左手机械臂上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右眼那枚猩红的义眼在晨光熹微中闪烁不定。
他没有拔刀，只是沉默地看着魏莽，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孤狼。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男人，一个代表基地的秩序，一个曾是秩序的破坏者，隔着十米对峙着。
十秒后，魏莽突然从自己胸前摘下一枚刻着“巡”字的铜制徽章，朝毒蝎脚边扔了过去。
“锵啷。”徽章落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区那片沙丘，归你守了。”魏莽下巴朝东边扬了扬，声音粗粝，“敢偷吃一口，老子剁了你的机械手。”
毒蝎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徽章，又抬头看了一眼魏"莽，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徽章，转身消失在废墟深处。
顾昀拄着一根捡来的铁棍当拐杖，慢慢从食堂那边走了过来。
他看到了那筐晨露菌，也看到了毒蝎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靠近，只是停在原地，抬起头，望向百米外一栋废弃楼房的顶端。
毒蝎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履行着一个哨兵的职责。
顾昀慢慢举起自己手里的一个空碗，朝那个方向晃了晃。
那是一只最普通的粗陶碗，碗沿还有个小小的缺口。
正是昨夜，毒蝎那个瘦弱的妹妹用来喝粥的那只。
百米之外，毒蝎那只猩红的义眼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身，背对食堂的方向，像是不愿再看。
可那只布满杀戮武器的机械臂，却在抬起的瞬间，被他强制调成了静音模式。
他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将视线死死钉在南边那片无垠的沙丘上。
“小顾老板。”红姨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黑米糕，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你的粥……神了！那些伤兵喝完，今天早上精神头好多了！”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和不解：“刚才……陈董……哦不，毒蝎派人传话，说西区那片辐射地里，有片变异稻田熟了，不赶紧收，就要被沙地鼠啃光了。他说，至少能收三吨粮。”
顾昀接过一块温热的黑米糕，慢慢地嚼着，粗糙的米粒磨着他的舌头。
他点了点头，咽下食物，然后转身走进厨房，从灶台底一个隐蔽的石缝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
他打开油布，里面是小半包闪着星光的结晶体。
星砂盐，系统奖励的，能中和轻度食物辐射。
他捏出一小撮，递给红姨。
“告诉他，收粮可以。”顾昀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很清晰，“但收完粮，得教基地的孩子们认野菜。”
红姨愣愣地接过那撮比金子还贵的盐，用力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夕阳给整个废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顾昀坐在食堂的门槛上，身前摆着一口大锅，正一勺一勺地分着混了晨露菌的肉粥。
阿黄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蹲在新挂上去的一块木牌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那块木牌是魏莽下午找人钉上去的，上面用刀刻着几个粗犷的大字：第七基地特别保护区。
他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那道新筑的防御墙上，两个背对背的身影。
厉骁持着枪，面朝广袤的荒野。
毒蝎握着刀，警惕着基地的阴影。
一人守外，一人守内。
枪与刀的轮廓在夕阳下融合成一个奇异而坚固的剪影。
炊烟从歪歪扭扭的烟囱里升起，混着肉粥的香气，飘得很远。
顾昀低头看着碗里粘稠的粥，第一次觉得，这片只有死亡和腐烂的废土……或许，真的能长出一个叫“家”的东西。
【叮。】
【位面锚点稳固度已达3%，世界线修正中……】
【店铺等级提升：解锁【温馨小馆·高级】。】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却像是被这碗热粥的温度融化了，带上了一丝暖意。
顾昀端起自己的那碗粥，正准备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在基地公告栏前，费力地看着什么。
是小石头。那孩子好像在辨认着厉骁写下的那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