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问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命运最深处、最血腥的那一层脓疮,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颠覆的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干子逊的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他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剧痛。
刘澄的遗孤……薛兮宁,是主帅的女儿?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天雷,将他的神魂劈得粉碎。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时日所做的一切,想起了他如何费尽心机地想要离间和薛兮宁,想起了他不久前还口口声声地指责她、辱骂她,甚至动了杀心……一股灭顶的恐惧与荒谬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竟然想杀了主帅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自诩忠心耿耿的走狗,差一点就亲手断送了旧主最后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干涩、破败的笑声从干子逊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他笑自己的愚蠢,笑命运的无情,笑这颠倒黑白、荒唐至极的一切!
原来他所以为的忠诚,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闹剧。
狂喜与后怕交织成的巨浪,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顺着冰冷的铁栏杆瘫软下去,蜷缩在囚笼的角落。
他的眼神空茫一片,涣散地望着虚空,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那是劫后余生的战栗,也是无边悔恨的痉挛。
然而,当那股极致的情绪风暴稍稍平息,刺骨的寒意重新攫住了他的神经。
干子逊混沌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薛兮宁自始至终那过于平静的脸。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骤然得知自己身世的孤女,面对如此惊天的秘密,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与茫然?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那份镇定,根本不属于一个刚刚认亲的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干子逊的心底——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一直在隐忍,一直在蛰伏,甚至……一直在利用!
那么,她今日选择在这个时机、当着他的面揭开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看他这个跳梁小丑的笑话吗?
不,绝不止于此。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更可怕的图谋!
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干子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试探、用来激化矛盾的弃子!
真正的危险,正悄无声息地逼近!
“王爷!”
干子逊疯了一样扑到笼边,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铁栏,声嘶力竭地嘶吼:“王爷!您被骗了!她不是……她……”
他想说她不是那么简单,想说这背后有阴谋,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情急之下,他猛地用头撞向坚硬的铁栏,发出“砰、砰”的闷响,试图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王爷!小心她!有阴谋!”
声音凄厉,回荡在空旷的地牢中,却像是被厚重的墙壁尽数吸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面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撞击带来的眩晕与疼痛,混杂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黑暗。
绝望如最凛冽的寒潮,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余温也彻底吞没。
另一边,房中烛火摇曳。
静谧的空气里,地牢带出的那一丝血腥与阴冷早已散去,只余下淡淡的药香。
已经重新坐下,他没有追问薛兮宁是如何得知身世的,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旧覆盖着一层寒冰,只是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解冻。
薛兮宁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蹲下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膝上。
这个姿态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与依恋,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倦鸟。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靠着,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独属于他的清冷气息。
良久,她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呢喃了一句。
“只有你是好的。”
这世间,阴谋、背叛、算计,层出不穷。
连最亲近的人都可能心怀鬼胎,连最忠诚的部下也会被人蛊惑。
兜兜转转,她能全然信赖的,始终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的身子微微一僵。
那一句柔软的话语,像一根羽毛,却带着万钧之力,轻轻巧巧地,就击碎了他心头最坚硬的那层外壳。
他眼底覆盖的寒冰骤然泛起一丝涟漪,那涟漪迅速扩散,化作一抹极其微弱的光。
他抬起手,有些迟疑地,落在了她的发顶,动作生涩地揉了揉。
两人之间,久违的温情静静流淌,仿佛是这乱世之中,独存的一缕暖阳。
过了一会儿,薛兮宁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被血迹浸染的衣襟上,轻声说:“我想看看你的伤。”
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小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心疼。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迟疑,只是沉默地、缓缓地解开了衣带。
外袍、中衣,一件件滑落。
随着衣料的褪去,那具精壮强悍的躯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
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伤痕,布满了他的胸膛与臂膀,新伤压着旧疤,狰狞得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无声地诉说着他经历过的无数次生死搏杀。
薛兮宁的脸颊悄然泛起一层薄红,心头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伸出微颤的指尖,想要触碰,却又怕弄疼了他。
目光顺着那些疤痕一一滑过,辨认着哪些是刀伤,哪些是箭创……
等等……不对。
她的指尖倏然停在半空,视线死死地凝固在他胸前的一片肌肤上。
这些伤……她猛然意识到,有几道,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他的身上。
在那个她所熟知的故事里,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创痕。
她的呼吸,在这一瞬间,悄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