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啪”一声,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开,像惊雷滚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斩断。
所有人都僵住了,包括那些手持兵刃的甲士,他们眼中的凶光被一种更为原始的惊骇所取代。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传说中柔顺怯懦、在王府深居简出、甚至被自家主子轻视的靖王妃,竟然……竟然出手打了干子逊!
那一巴掌又快又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干子逊整个人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五个清晰的指印烙在上面,火辣辣的疼。
然而,比疼痛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股铺天盖地的羞辱感。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持续的嗡鸣。
薛兮宁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温婉水汽的杏眸,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打破了所有人对她的认知,也打破了这场对峙中微妙的平衡。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动了。
他没有去看狼狈不堪的干子逊,甚至没有去质问薛兮宁为何如此冲动。
他只是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了薛兮宁刚才打人的那只手。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宽厚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纤细的手腕,眉头紧紧蹙起,低头仔细查看她的手心是否因用力过猛而泛红受伤。
那份专注与关切,亲昵得不加任何掩饰,仿佛此刻在他眼中,天塌下来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的安危重要。
这一幕,比那一巴掌更让干子逊感到荒谬和扭曲。
他才是被打的人,脸上的剧痛提醒着他这一点。
可为什么?
为什么靖王殿下关心的却是那个施暴者的手?
该被查看伤势、该被安抚的难道不是他吗?
一股混杂着嫉妒、怨愤与错位感的狂潮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方良觉。”薛兮宁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甚至没有抽回被握着的手,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干子逊身上。
“属下在!”方良觉猛地回神,大声应道。
“听不清靖王殿下的命令吗?”薛兮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还是说,你觉得本妃刚才那一巴掌打得不够响,需要你再给他添上两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学学怎么跟主子说话?”
方良觉心头一凛,再不敢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
“不!不要!”干子逊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与羞辱中挣脱出来,脸上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他看着逼近的方良觉,那蒲扇般的大手仿佛要将他的尊严彻底碾碎。
脸上的疼痛固然难忍,可他更怕的,是随着这两巴掌落下,自己内心的秘密也被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恐惧,如同湿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他的脊背。
“王妃饶命!殿下饶命!”他狼狈地后退一步,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求饶,“是属下……是属下失言!属下罪该万死!”
薛兮宁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了?晚了。干子逊,你口口声声说殿下与废太子勾结,无非是想将我们夫妇二人置于死地。我倒想问问你,你费尽心机投靠的新主子,贺彦祯,他又是个什么干净东西?”
干子逊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你以为贺彦祯是谁?”薛兮宁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干子逊最脆弱的神经上,“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得陛下另眼相看?凭什么能在京中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你背叛了靖王府,投靠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未来,却连自己跪舔的究竟是什么人都没弄清楚!”
一连串的质问,让干子逊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不是傻子,薛兮宁的话点燃了他心中早已存在的疑虑火种。
贺彦祯的骤然崛起,皇帝对他异乎寻常的纵容与扶持,还有那些暗地里调动的、本不该属于一个臣子的资源……一个可怕的、却能解释一切的念头,疯狂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薛兮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寻。
薛兮宁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他也是陛下的儿子。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轰隆!
干子逊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私生子……贺彦祯也是萧明德的儿子!
他因为憎恨萧明德的血脉,因为不甘心屈居于之下,所以选择了背叛。
可他到头来,只是从一个姓萧的皇子麾下,爬到了另一个同样流着萧明德血脉的私生子脚下!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坚信的“正道”,瞬间变成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
他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眼中的狡辩与怨毒尽数褪去,只剩下茫然与无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地站在那里。
看到他的神情,薛兮宁知道,这第一步棋,走对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说起来,你既然对皇室血脉这么清楚,我倒想问问另一件事。当年那位名动京华的章家之后,刘澄,他又是怎么回事?”
干子逊的大脑尚在崩溃的边缘,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搪塞:“章家……章家早已是过往……”
“是吗?”薛兮宁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他,却最终落在了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她对着干子逊问道,“我听说,刘澄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不知是真是假?”
干子逊的喉咙瞬间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就在这一刻,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然意识到,薛兮宁今夜所做的一切,从那一记耳光开始,到揭穿贺彦祯的身份,都不是最终目的。
那些都只是铺垫,是为了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好问出这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往事旧案,而是……
干子逊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颤抖地,移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握着薛兮宁的手,沉默得如同雕像一般的男人——靖王,。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回到房中,最后一丝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
薛兮宁默默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豆大的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比在庭院中当着众人对峙时更加令人窒息。
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指尖依旧残留着她肌肤的温软,可他的声音,却低沉得像是从深渊中传来。
“你是在试探我。”
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句陈述。平静,笃定,不带任何情绪。
薛兮宁剪着烛芯的手微微一顿,烛火随之摇曳了一下。
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竟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一字一顿,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试探我,究竟是不是刘澄的儿子。”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烛光映照着两人对视的眼眸,真相的暗流在彼此的沉默中汹涌。
下一秒,仿佛就要冲破那最后一道脆弱的堤防。
薛兮宁缓缓放下手中的银剪,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看不出是默认还是否认,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良久,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没有走向床榻,也没有在桌边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了梳妆台前。
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与平日的轻盈截然不同。
她的手没有去碰那些精致的珠钗首饰,而是抚上了一只看似普通的木制妆匣。
指尖在匣子底部一个不起眼的雕花上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微响,一个隐藏的夹层悄然弹开。
那里没有惊世的珠宝,也没有救命的丹药。
那里,藏着一个不属于她的过去,也维系着一个他们可能根本没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