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灵池里，苏幕心口的咒印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下几道顽固的荆棘状血痕在微微颤动。两天过去，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苏黎盘坐在池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苏黎第三次问道，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担忧。
苏幕半倚在池边，懒懒地抬了抬手，水珠顺着修长的手指滑落。
“咒毒已经解了，我就是巩固一下。”
他笑着看看苏黎建议道：“这洗灵池能涤荡筋脉，你要不要也进来泡一泡？”
苏黎看看冒着寒气的洗灵池，果断摇了摇头，“不了，你自己享受吧。”
苏幕没有再劝，继续吸收水池里的灵力。
苏黎坐在水池边，百无聊赖地念叨，“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抓没抓到荒主的人。”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苏幕放在池边的手臂，“哥，你想怎么处置他？”
“如果他还活着，蓝叙舟是不会让他落在我们手里的。”
苏幕闭着眼睛笑笑，“那人潜伏这么久，能得到噬心咒就证明他一定是某个高层人物。蓝叙舟统领六合台多年，养了这么个人出来不说，还让咱们找上门来要说法，他的脸面到底不会好看。”
苏黎有些意外，不服道：“他脸面好不好看关我们什么事？荒主的卧底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了噬心咒，连累你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要他交出罪魁还过分吗？”
“如果今天跟他要人的是森尧前辈，那当然不过分。”
苏幕睁开眼，看着一脸愤愤不平地苏黎，语气轻柔：“但是以我们目前的实力，任何让他不高兴的要求，在蓝叙舟眼里，都是过分。这与要求本身无关。”
“这也太不公平了！”苏黎眉头皱的更紧。
“阿黎。”
苏幕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愤慨，有的只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从容。
“征服众生是修炼者的本性，到了灵尊这个级别，他们本身就是规则。当敌人过于强大时，我们只需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就好。”
苏黎定定地看着他，苏幕任由他看，终于还是苏黎忍不住，率先问了出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等着。”
“等着？”苏黎疑惑，“等什么？”
“等蓝叙舟主动来谈后续。”
苏幕缓缓舒出一口气，嘴角偷偷扬起。
“毕竟是九级灵尊，该给的面子给了，其他东西多要点不算过分吧。”
苏黎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多余生气。
他忘了，苏幕怎么可能吃亏...
“你腰上是什么东西？”
苏幕突然的问话让苏黎一愣，随即低头看去，只见腰间的灵囊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
“嗯？”
苏黎解开灵囊，一只通体银白的小兽"嗖"地窜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洗灵池边缘。它形似幼蛟，却生着四只小短腿，背上有一排晶莹剔透的骨刺，在池水的映照下泛着淡蓝色的光。
“你把它带来了？”苏幕微微挑眉，看着这只在池边蹦跳的小家伙。
苏黎也很奇怪，“倒是一直带着，但是它之前吸收了一些我的灵力之后就沉睡了，在九幽玄冥境里都没醒，没想到这时候出来了。”
胧明蛟歪着头，黑珍珠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苏幕，突然"嗷呜"叫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苏幕轻笑，随手鞠了一捧水泼向它。小家伙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银白的鳞片上挂满水珠，活像只落汤鸡。
苏黎叹了口气：“这不带毛的你也不喜欢啊？”
“谁说我不喜欢了？”
苏幕懒洋洋地回答，又拍打水面溅起水花。胧明蛟这次学聪明了，左蹦右跳地躲避，却不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了洗灵池，溅起一朵大水花后便没了踪影。
池面很快恢复平静，连个气泡都没冒。苏幕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打算潜入水中寻找，池水突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小心！”苏黎一把按住苏幕的肩膀，两人警惕地盯着发光的池水。
胧明蛟缓缓从水中升起，但此刻的它已经完全不同——银白的鳞片变成了璀璨的金色，眼睛中散发出炽白的光芒，额头上浮现出一个太阳形状的纹路。它悬停在半空，低头看向苏幕，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张开嘴喷出一道金光！
“铮——”
无名剑自动出鞘，横挡在苏幕和苏黎面前，剑身震颤着将金光弹开。苏黎眼疾手快，双手结印，一道光牢瞬间将胧明蛟困住。
“怎么回事？”苏幕皱眉，看着在光牢中挣扎的小家伙，“洗灵池的水激发了它的本体？”
胧明蛟撞了几下光牢，发现无法突破，突然安静下来。它转向苏黎，眼中的凶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巴巴的神情，还发出"呜呜"的哀鸣。
苏黎冷着脸：“方才还想伤人，现在装可怜？”
胧明蛟似乎听懂了，急得在光牢里转圈，突然额头上的太阳纹路大亮。一盏青铜古灯从它眉心缓缓浮现——灯座铸有九只栩栩如生的金乌浮雕，灯盏中没有灯芯，只有一团炽白的光球悬浮其中，宛如囚禁了一轮微型烈日。
“陨日灯？！”
苏幕瞳孔微缩，“这小家伙是陨日灯的器灵？”
苏黎谨慎地接过古灯，光球在他手中微微膨胀，散发出温暖却不灼人的光芒。但当他想催动灵力时，光球骤然暴胀如拳，苏黎的手掌瞬间传来剧痛，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碳化。
“快放下！”
苏幕厉喝，同时快速扯下眼纱，卷起陨日灯甩出去。
苏黎看着自己焦黑的手掌，脸色难看：“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苏幕拉过他的手查看，发现只是灼伤，闭眼运转扶桑本源，翠绿的生机之力迅速修复好了他的手。
而胧明蛟看着被扔到一边的陨日灯，对着苏幕龇牙咧嘴地恐吓，随后讨好般地蹭了蹭光牢边缘，泪眼汪汪地看着苏黎。
苏幕若有所思：“它应该是想认你为主，但没控制好力量，让这灯伤到了你。”他眯起眼睛调侃，“我们家阿黎真是好气运，九品灵器主动认主...虽然是个烫手山芋。”
苏黎却沉着脸，伸手穿过光牢，用力敲了敲胧明蛟的脑袋：“再敢对我哥无礼，我就把你炖汤喝！”
胧明蛟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嗷"了一声，眉心印记一闪，把灯收回到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大殿外传来脚步声。苏黎迅速解开光牢，一把将胧明蛟和它刚展示的古灯塞回灵囊。小家伙不满地挣扎两下，最终还是乖乖待着了。
“是蓝叙舟”
苏幕低声道，看着苏黎将胧明蛟藏好后，靠在池边等着他进来。
殿门缓缓打开，蓝叙舟负手而入，身后跟着墨霄和符无涯。他的视线在兄弟二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苏幕身上。
“看来洗灵池效果不错。”
苏幕微微颔首：“多谢宗主关心，已无大碍。”
蓝叙舟走近几步，突然伸手按在苏幕额头。一股精纯的水系灵力涌入，苏幕身体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噬心咒已解，但邪心种的余毒还需调养。”蓝叙舟收回手，看向苏黎，“你一直守在这？”
苏黎点头：“我得陪着他。”
蓝叙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有情有义，很好。”
苏幕趁着蓝叙舟盯着苏黎，偏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墨霄，墨霄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伸出两指在自己脖子上比量了一下，无声传达了凶手已经死了的信息。
苏幕心中一沉，面色不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蓝叙舟。
“宗主此番过来，可是找到下咒之人了？”
蓝叙舟的目光在苏幕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符咒学院的导师，也是白虎司主要负责明晦之气研究的人之一，名字叫秦守真。审讯的时候死了，但之前被荒主附身，神魂上有禁制，我们未能获取更多信息。”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这位九级灵尊负手而立，水蓝色长袍无风自动，在洗灵池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清冷。
“自爆了？”苏幕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池水。
蓝叙舟微微颔首：“连同神魂一起。是我的疏忽，没想到荒主在他神魂上下了双重禁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六合台已经开始全面清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苏幕垂眸不语，水面倒映着他平静的面容。他既不表示理解，也不出言责备，只是安静地听着。这种沉默让大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一旁的苏黎忍不住开口：“就这么完了？我哥差点——”
“阿黎。”
苏幕轻声打断，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问“说起来，秘境试炼应该结束了吧？”
蓝叙舟的目光转向苏黎，冷峻的面容稍稍缓和：“这次试炼本就是为了引荒主的人上钩，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必要了。结果已经出来，你们小队是第一名。”
苏黎扬起下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当然的。”
符无涯和墨霄低头掩去笑意。这位年轻的苏家少主虽然天赋异禀，但性子还是像个孩子。
蓝叙舟继续道：“按照约定，前十名可以进入圣地雷池修炼。你们小队四人都能进去，至于你...”他看向苏幕，“你和另一位，是打算一起进入，还是等他们出来之后再去？”
“我这个样子进雷池，怕是会直接送命。”苏幕笑着摇头，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不知能否换成进藏书阁顶层看看？听说那里收藏着六合台三千年的典籍。”
蓝叙舟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可以。但顶层有些古籍设有禁制，不可强行翻阅。”
“多谢宗主。”苏幕微微欠身。
蓝叙舟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无涯，你随我一起。”
符无涯跟着蓝叙舟离开。大殿门缓缓关闭，脚步声渐行渐远。
墨霄确认两人走远后，立刻转身：“苏幕，情况不妙——”
“等等。”
苏幕突然抬手制止，眼神示意四周。他缓缓从洗灵池中站起，水珠顺着修长的身躯滑落。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许多。
苏黎连忙拿起一旁的外袍递过去，顺手用灵力给他烘干了身体：“哥，你不再泡会儿？”
“不必。”苏幕披上外袍，系好腰带，“先回青云巷再说。”
墨霄皱眉：“你的伤能行？”
“无碍。”苏幕活动了下手腕，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洗灵池的效果不错，回去多修养就好。”
三人离开洗灵池大殿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六合台的白玉台阶上。苏幕走在中间，苏黎和墨霄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沿途遇到的六合台弟子纷纷行礼避让，但苏幕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探究目光。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直到离开六合台主峰范围才稍稍放松。
“师公，你方才想说什么？”苏幕低声道，“跟荒主有关？”
“差不多。”墨霄面色凝重：“我们引诱秦守真出手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同党。八级木系灵师，名叫陆沉舟。他看着北修的脸，喊出了'苏幕'这个名字。”
苏黎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
“陆沉舟...”
苏幕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北修用的是我十年前的样子，也就是说他认识的十年前的苏幕，荒主的人...陆沉舟...木系...韩屹也是木系，兴许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更麻烦的是”墨霄压低声音，“他在我们被我们击败后就自爆了灵丹，我连一丝神魂都没找到。如果被他逃回去，荒主就会知道你还活着。为了通天塔下的东西，他一定会盯上你。”
“十年前通天塔的震动是无法掩盖的事实，这些年对外都说是我献祭。一旦他们知道我活着，就会认为我们找到了什么控制明晦之气的方法，偏偏，这就是荒主最想要的。”
苏幕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轻声道：
“看来我的身份很快就会彻底暴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