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三人艰难地攀上了那块不大的岩台。这里已经接近雪线,寒风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在脸上生疼。岩台边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再往上,便是大片大片万年不化的皑皑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段青灯几乎是脱力地靠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沿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腹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点点暗红色的血沫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灯哥,再忍忍,我们快到了!”顾小蛮无比担忧地望着他,那种眼神是超出了关切,双瞳中一种液态物质在倔强地打转。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段青灯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身体因剧烈的对抗而微微颤抖。蚩尤剑就横放在他的膝上,黝黑的剑鞘在雪地的映衬下更显深沉,那灼热的脉动隔着皮鞘都能清晰感觉到,如同一个邪异的活物。
“段大侠这伤势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我应该带个御医前来,唉!”韩元瞧着段青灯强忍的神情,不禁暗自神伤。
“殿下, 小蛮,不用担心,死不了,一切都是命数!放心吧!还有药么?吃完了就到了!”段青灯连忙微笑了一下,但那微笑比苦痛更难看。
顾小蛮慌忙跪坐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药……药快没了……灯哥,你撑住,好在我们快到了,就快到了!吃完这颗,还剩半粒回阳丹!”
段青灯瞅了瞅药,又看了看前方的路,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韩元伸手朝着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了过去,“方才看清心丹对段大侠的伤势似乎有一些帮助,这个顾姑娘你先收下吧!清热解毒的功效还是很明显的!”
“多谢殿下!”
韩元靠近了一些,看着段青灯痛苦的模样和膝上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长剑,张了张嘴,那句,“这就是蚩尤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
顾小蛮却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他想问的。
“段大侠,顾姑娘,我对不起你们!”韩元怔了怔,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更高处那片寂静的冰雪世界。看来这又是父皇和太子的安排,典教寺的杀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这最蚩尤剑,如今近在咫尺,看上去却丝毫的不起眼!
“殿下,别说了,一切我都知道了,实话说,典教寺要的就是殿下想问的,那就是蚩尤剑!殿下要的话,就拿回去复命吧!”段青灯指着那柄黑黝黝之物,说的很平静。
“不,我被唤做棋子利用,他们一定是跟着我的踪迹追踪到此。我即刻返回京城,去找父皇和太子问个明白!我告辞了!”韩元扭头瞧着北方山峦,山峦顶部的苍穹中星盘重叠,七星即将归位,那是象征着战神的出现。
“殿下,还请三思而后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段青灯呼喊着。
“我有分寸的!多谢大侠的关心!”来不及等顾小蛮惊呼,韩元趁着月色快速冲入茫茫黄沙。
“唉,这,这也太冲动了,当面问能问出啥原因?你说,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怎么都这样呢?”
“你装什么装,你不比他大,好吧?人家那叫雷厉风行!现在典教寺攀上了太子这条路,今后我们的复仇之路更加艰险!”
“小蛮不用怕,等我了却了这个东西,就要去铲除典教寺这个毒瘤!”
“别说了,快藏在岩石下面,大风来了!”
一股比昆仑寒风更刺骨、更纯粹的阴冷,如同无形的冰潮,瞬间淹没了整个岩台!空气仿佛凝固成冰,连呼啸的风声都似乎被冻结了!
又是一两天的行程,眼前横亘的就是昆仑山了。
空气,在接近那片苍茫的巨影时,率先变得稀薄而沉重。仿佛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与天地角逐的挣扎。肺叶艰难地鼓动,却只能汲取到冰冷的、带着锋利颗粒感的稀薄气息,寒意直透骨髓,连血液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粘滞起来。
视线所及,地平线早已被吞噬。
昆仑山,并非一座山峰,而是一片横亘于天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苍白巨墙!山体呈现出一种近乎永恒的灰白色,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银色瀑布,悬挂在难以企及的高处,冰舌幽蓝,裂开深邃黑暗的缝隙,仿佛通往地心的巨口。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覆盖着白雪的、倾斜的巨大山体坡面,那是亿万年风霜剥蚀的岩石本色,是终年不化、累积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冰雪铠甲。巨大的山脊如同洪荒巨神的嶙峋脊骨,在稀薄的云层间蜿蜒起伏,直插向那令人目眩的、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深蓝天幕——那蓝色,在昆仑的映衬下,也显得异常深邃冰冷。
段青灯看了看四周,却听不到一点点声音。这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令人心生惶恐,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昆仑神境,果然名不虚传啊,多说一句话便是亵渎它的风采。”顾小蛮显然也被这雄浑无比的气势折服,身处这个天地间,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
原先的两匹马,也在途中被狼群分而食之,如今二人搀扶着往前走,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些人。
急转而下的温度让二人哆嗦不断,段青灯嘴唇发青,四肢似乎失去了知觉,小蛮皱着眉头,瞧着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边际。 “果然是冷的出奇,小蛮,你看我这个兄弟缩作一团,动都不动!嘿嘿,原来它也怕冷?”段青灯自己冻的哆嗦,原本撕裂的感觉这团冷气侵袭下,居然消失了,不禁暗自高兴。
“你少说两句吧,趁此机会,好好休息,那些狗东西们追得很紧,也快到了!再努力一番,我们就安全了!”顾小蛮张望了一番四周,又皱了皱眉头。连日来的疲于奔命,已让她快接近极限了,好在二人已经到了昆仑山。
“又来了!灯哥,这帮人真的是阴魂不散!”顾小蛮指着身后那条狼烟,皱了皱眉头。
那狼烟如一条垂死的赤龙,扭曲着腾跃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是拜火教最暴烈的追魂令。猩红斗篷在百丈外的冰丘上烈烈翻卷,像十二面滴血的战旗。十二名拜火教徒踏着火云纹铁靴,每一步落下,脚下深厚的积雪便发出痛苦的“嗤嗤”声,瞬间汽化升腾,留下焦黑如炭的脚印,一路灼烧过来,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硫磺与皮肉焦糊的混合气味。他们踏过的不是雪原,而是一道道通往地狱的烙痕。
顾小蛮甚至无暇抬眼去看那逼近的死亡。她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半粒朱红色的丹药上。段青灯牙关紧咬,肌肉因极致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痛苦而僵硬如铁。他胸前的衣襟早已破败不堪,裸露的胸膛上,刑天正深深地深嵌皮肉,边缘诡异地浮凸起蛛网般蠕动的青黑色脉络,正疯狂地向心脏蔓延。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让那些青黑的“活物”随之搏动,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顾小蛮的手指触到他心口的瞬间,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瞬间凝结,冰花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透骨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段青灯直打哆嗦,只因那刑天的四肢裹挟着凉气朝着周身渗透。
“快吞下去!”顾小蛮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几乎是用手指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那最后半粒滚烫的回阳丹狠狠顶了进去。
她心中唯一的庆幸,是这迟滞的呼吸和冰冷的空气,毫不意外地迟滞了段青灯身上因那刑天强行冲击导致心脉受损,加上接二连三的战斗造成的“焚心蚀骨”的发作速度,如同将滚油泼入冰水,激烈的对抗暂时延缓了毁灭。然而,这庆幸转瞬即逝,她眼睁睁看着段青灯胸前那些青黑色的脉络在丹药入口的刹那,骤然变得更加活跃、狰狞,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疯狂地鼓胀、搏动,将回阳丹那点可怜的、吊命的药力凶悍地撕扯、吞噬!
“你不能这样啊,他死了,你也没法活了,刑天啊,你可要适可而止啊!”顾小蛮似乎有些绝望,用力拍打着刑天战神。
就在此时,段青灯紧闭的眼皮猛地一颤!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骤然攥住了顾小蛮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远超他此刻濒死的状态,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生生捏碎!
“呃!”顾小蛮痛的甩了甩手,嘴里发出疼痛难忍的哼哼声。
“你别伤害她,没有小蛮,你也早死了!忘恩负义的家伙!”段青灯皱着眉,此刻并没有睁眼,但他明显感觉到处境对顾小蛮不利。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张嘴发出很深沉的喘息,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浓重的白气,那白气竟在空中瞬间凝结,化作一片片细小而锋利的冰晶霜刃,簌簌落下,其中一片擦着顾小蛮的脸颊飞过,削断了她鬓边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银发,留下冰凉的刺痛感。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显然是意念和刑天在抗衡,终于他舒缓了开来,迅速睁开了眼,但瞬间转变成了一种凝重的神色,声音嘶哑破碎,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朝着顾小蛮道:“快,东南…三十步…冰隙…快…躲起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一声穿金裂石、饱含凶戾的尖啸撕裂了漫天飞雪的呜咽!
刑天虽然与他争夺资源,但生存及周围危险探测意识很高,虽然距离几十丈远,但他依然能精准地提醒段青灯危机降至。
只见那高空之上,一点赤红如血的光点穿透灰白混沌的雪幕,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拜火教豢养的赤焰隼!它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金瞳,牢牢锁定了雪原上两个渺小的身影,在风雪肆虐的天幕上,拖曳出一道令人心悸的血色轨迹!
杀机,从天空和大地同时压至!那十二道猩红的身影已逼近五十丈内,火云铁靴踏出的焦黑印记连成一片死亡的路径。赤焰隼的尖啸如同进攻的号角!
"好歹毒的攻击,天上地下连环!哼,姑奶奶不惧怕!"顾小蛮怒目四顾,瞳孔骤然缩紧,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狠狠一抽,一道尺许长的幽蓝寒芒便从她外衣的角落中闪电般弹出——冰魄针!针身细长,通体流转着深海寒渊般的幽蓝光泽,甫一出现,周遭飘落的雪花似乎被无形的寒气排斥,打着旋儿避开。针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寒芒,正对着赤焰隼俯冲的方向!
“着!”
但脚下的雪原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那是一种沉睡的巨兽在冰层下翻身怒吼的动静!以那十二名拜火教徒为圆心,他们脚下坚硬如铁的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蛛网般密集的裂痕瞬间蔓延开十数丈!紧接着,不是冰水,而是赤红!一条条粗壮如儿臂、纯粹由狂暴烈焰构成的“火蛇”,带着焚灭一切的炽热气息,从那些幽深的裂缝中狂猛地窜出!它们并非无序乱舞,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韵律,彼此疯狂缠绕、交织、盘旋!
火浪冲天!积雪在接触到火蛇的瞬间,不是融化,而是直接“嗤”地一声汽化!方圆十丈之内,浓厚的白雾如同沸锅般剧烈翻滚升腾,视线瞬间被灼热的白汽吞噬!空气被极度的高温扭曲,发出噼啪的爆响!那十二条狂暴的火蛇,在蒸腾的白雾中,赫然交织成了一朵巨大、妖异、缓缓旋转的——烈焰红莲!
焚天杀阵!拜火教十二圣火使压箱底的绝命合击!
白雾与烈焰交织翻腾,死亡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顾小蛮甚至闻到了自己发梢被烤焦的糊味!她握紧第二根冰魄针,但见那针身在焚天杀阵散发出的恐怖高温中,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幽蓝的针体表面,竟开始出现一丝丝融化的迹象!这取自极北万载玄冰深处、能冻结内息的冰魄神针,竟也要在这焚天煮海的烈焰中消融!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绝境,顾小蛮身侧的段青灯猛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