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红的请柬摆在桌上时,完颜宗弼还没来得及抖落皮裘上的积雪。
他看了一眼请柬便直接将它扫落到火盆中,借着跃起的火焰烤热冰冷的手。
“老六想做什么,你直说。”
前来送信的女真武士向宗弼行了一礼:
“王爷请您去听戏”
“听戏?!”
“西厢记诸宫调,王爷清唱小红娘。”
“小红娘?有意思,你可以回去了,我晚上会到的。”
那武士也不多言,再行一礼便退下了。
待那人走后,完颜宗弼坐在桌前手指一下下叩打着桌子,寂静的屋内只有这一声声清脆的嗒嗒声响着。
少晌宗弼正开眼睛吩咐道:
“把今天盯梢的人带来,我倒要看看今天有谁去过完颜宗烈的府上。”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矫健的武士便被带进了宗弼的房间里,一五一十的将今天到过宗烈府上的人说了一遍。
宗弼停下了叩打的手指,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你说孔维年那条老狗带着一个汉家女子进了他的府邸就没再出来?小红娘?难道我弟弟是想把这汉家女子介绍给我?呵呵,我愚蠢的弟弟,你可不要起那不该起的心思啊,不然我的亲人又要少一个了。”
想到汉家女子,他不禁想起了今天在河边遇见的那个,奇怪的乐器,冰冷的雪还有白色的衣衫。
入夜时分,宗烈的府上挂起来大红的灯笼,猩红的光照在白色的雪上;大片大片的血色涂抹,宗弼踩着满地红色走到府门前,浓烈的红色甚至将他白色的皮裘也染成了血色的衣衫,他仿若来自地狱一般,气势直逼门前,卫士下意识间长刀也拔出了几寸。
突起的铁器交鸣让随完颜宗弼瞬时暴起,将完颜宗弼护在圈内,顿时与完颜宗烈府中卫士对峙起来。完颜宗弼眯着眼睛看着府门,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卫士,走到那个拔刀的卫士面前,俯视着他。那气势顿时让卫士腿软,跪倒在完颜宗弼面前。
"你是女真人,我可以容忍你的冒犯,但是不能容忍你的怯弱,除了天神,一个女真人不会向任何人下跪,即使是我,完颜打骨打的子孙身份也没有资格让你跪下!一个怯懦的女真人不配做女真!”说罢一刀闪过,那卫士便身首异处,血染阶前。
“将他拖出去,和那些无用的汉人一起埋了。他的妻儿都贬做奴隶,女真人就是靠着血勇才在马背上杀光了契丹的皮室军,在地面上击垮了汉人的军阵!下次再让我看见谁的怯懦,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周围武士尽皆低头了领命,完颜宗弼则踏着鲜血走进了完颜宗烈的府邸。
宗烈府上的那座戏楼,此刻装扮的更是明艳照人。各色宫灯点染,赤金朱红绛绿交相辉映,分外夺目。还未待完颜宗弼踏入后花园,便有下人将红毯铺在他脚下。他看也不看径直踏在雪中,淡粉色的鞋印渐行渐浅。
宗烈赶忙上前相迎,宗弼却不理会,直接走到桌前在主座坐下,掏出一把小刀削着指甲。宗烈也不觉得无趣,在完颜宗弼身边随意坐下,两人看着戏台上的表演都不说话,周围的人也无人上桌,皆是安静的站着。
许久后,一场戏终是落幕,宗烈稀稀拉拉的给了几个掌声,赏了些散碎银两便打发下去了。而宗弼却是终于不再修理指甲了,冷冷的问道:
“戏看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宗烈笑道:
“兄长何必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宗弼斜眼看了宗烈一眼,说道:
“你沾染了很多汉人的习惯,说话做事都那么不爽利,我很不喜欢。我们是女真人,这些温香软玉不适合我们,茹毛饮血才是我们的本性。失去了血性,也就失去了做一个女真人的资格。”
宗烈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不似兄长那般悍勇,兄长是天上的雄鹰,我只是那麻雀。雄鹰要的是搏击长空,而我这种麻雀却只求一个温暖的屋檐遮风挡雨,又何必要去与雄鹰争夺天空呢?”
“听说今天孔家老狗来过,还带来了一个女人。”
“是的,他托我将这个女人送给你。”
“他不是诗书世家吗?怎么也学着送女人了?他为什么要送我女人”
“一个断了脊骨,差点灭族的诗书世家,还是诗书世家吗?”
“这个女人应该很漂亮,能值他孔家一门的性命。”
宗烈闻言却不说话,先为宗弼斟了一杯酒,说道:
“送给兄长的女人我怎敢先看,我还没见过呢。”
宗弼将酒杯举在唇边,半晌方才饮下,一饮而尽
“你和孔家有交情?”
“没有”
“没有?那为何要帮他”
“我也是希望兄长明白,我只想做一只麻雀,听一听莺莺燕燕,睡一睡温香软玉,看看这花花江山。”
宗弼闻言嘴角一笑,不置可否。
宗烈击掌三声,便有下人转身入了戏楼后场。
“兄长请看,弟弟为你特别准备的,好戏!”
话音刚落,宗弼手下皆戒备百分,刀剑半出。
宗烈见此,浅笑不语。宗弼挥了挥手,手下皆退下刀剑。侍立一旁。
戏楼舞台突的传出一阵乐曲 ,婉转清越,正是今天在河边碰到的汉家女子所吹奏的乐曲!
宗弼不禁面色阴沉,宗弼见此心中大定:“这汉家女子果然能牵住宗弼!”
不待颜铃出来,宗弼便起身走出,走过宗烈身边时沉声说道:
“这女子我要了,稍后送到我府上。”
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转告孔维年,劳他费心了。”
说罢便带着手下走了,快出门时宗烈说道:
“兄长怎知道这女子我会送你呢?这么好的汉家姑娘我也喜欢。”
宗弼身形一停,转身狞笑说道:
“我要的,你不敢不给。你不给,我还可以抢。”
说完大步离去,留下一地狼藉的脚印。
宗烈一直笑着,笑着,直到宗弼走了很久他还保持着笑。只是手中酒杯已被捏碎,鲜血流淌低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色梅花。
一侍从上前,行礼说道:
“王爷,四王爷太霸道了,我们不能受这气!”
宗烈笑着对他说:
“他霸道了,我又能如何?毕竟,他手里有刀,比我多上千倍的刀!”
“那我们该如何?”
“收拾好姑娘,给他送上府去。”
说罢,宗烈也不顾众人,自顾自的唱着曲子走回了后房。
颜铃在台后吹了许久,也无人叫她出去。她偷偷瞄了一眼,台前已空无一人,她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正踟蹰时孔维年推着轮车来了。
“孔先生,他们人呢?”
“走了”
“走了?我还没见到宗弼,他走了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孔维年笑道:
“不,我们成功了,等会儿就会有人送你进宗弼府上。”
颜铃闻言,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接天白幡和满城尸首都是出自宗弼之手,心中不禁大恐“
“送我?我一个人?”
孔维年正视颜铃说道:
“以后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只能靠自己。接近宗弼,挑拨他们兄弟关系,寻找时机救出楚郎君。”
“那我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你只能靠自己,不管是谁,不管对你说了什么话,要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相信,从今天开始,连我你也不要再相信,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三十万八字军和楚郎君的性命,三百万北地汉人南归的希望都寄托给你了。不论你遇到了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必要时一切皆可牺牲。老夫拜托你了!”
说罢,孔维年挣扎着扑倒在地,向着颜铃重重叩拜下去。
白雪地里,白衣少女,青衣夫子皆被浓浓夜色掩埋。
宗弼骑着马,一队人慢行在燕京的路上。风雪将这座城市都差不多掩埋了,青的,黑的,红的,绿的,都变成了白色的。他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雪花砸在脸上,一下下叩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