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掀起的风暴，其涟漪影响，远比预想中扩散得更快、更广。
尽管集团下达了最严格的封口令，但种隐瞒不住的压抑感，如同地下社区中永远无法彻底净化的空气，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即便是最底层的居民，也从种种不寻常的迹象中，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信号。
最显著的，是灵境系统的全面封锁。
旧系统的接入早已受限，而那个被宣传为“人类未来方舟”的新系统，不仅彻底关闭了所有新的接入申请通道，更有观察敏锐的人发现，那些早已获得准入资格的“精英用户”，正被集团以各种理由低调、有序地撤离。
这一反常举动，在信息高度管制的环境下，成了最醒目的警报。
流言如同失控的病毒，在通道、食堂和拥挤的居住区悄然蔓延。
“所有系统都关闭了！是不是服务器要崩溃了？”
“可能要比‘大洪水’那次事件还可怕！听说这次是根源性的故障，没法修了！集团这次是真完了……”
“妈的！集团是不是准备放弃旧系统，甚至放弃我们这些 ‘无用’ 的人了？”
恐慌在发酵，特别是对于那些没有足够资本兑换基因培植躯体、完全依赖灵境系统维系精神存在的居民而言，这无异于被宣告了精神上的死刑。
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惧和惴惴不安感，笼罩着整个地下社区，历史的阴影再次浮现。
……集团总部，董事会的闭门会议中。
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所有董事都眉头紧锁的看着赵承业，这个集团的掌舵人。
赵承业站在全息投影前，面色沉重地向在座的每一位董事汇报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孙平的“量子共振核弹”，以及新系统同样被植入致命后门的现实。
他无法隐瞒，也隐瞒不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羞辱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他本想借孙平危机顺势收回新系统控制权，解决掉那个被集团视为垃圾的旧系统，让人类文明的延续，一劳永逸，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反倒让集团最后的堡垒也门户洞开，整个集团一时间成了复古社区的人质。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但在陈述责任时，他必须将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迫彻底掩盖。
意料之中，他巧妙地运用了春秋笔法，将危机的根源引向“基地长期存在的管理疏漏” 和 “对手超出想象的狡诈与周密”，极力强调孙平及其背后的势力如何“处心积虑”、“手段匪夷所思”，而绝非他赵承业决策失误或无能。
无论如何，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蠢，那种被戏耍的羞辱感，远这比危机本身更让他无法接受。
所有的过错，只能是下属的“玩忽职守”和对手的“太过奸猾”。
同样，作为他不久前力排众议提拔、用来制衡研究院的李健，此刻也成了他权威的一部分印证。
如果李健被证明有重大过失，那无异于也是打他自己的脸，而且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因此，尽管内心对李健可能存在的失察极为不满，赵承业还是捏着鼻子，竭力将李健的责任轻描淡写地划归为“被极端狡猾的对手蒙蔽”和“暂时的失察”。
强调其忠诚与过往功绩，特别是李健不久前通过了研究院的意识筛查测试，证明他没有被复古社区操控，从而试图将他从风暴眼中剥离出来。
“但是，赵董，” 一位资历深厚的董事打断了他，语气严厉，“现在还不是追究个别人员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危机！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了！而我们整个集团，甚至整个文明都成了反对派砧板上的鱼肉。在追究责任之前，我觉得还是得先想一想解决的办法……”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位董事，最终定格在关于基地和研究院的报告上。
“诸位，” 他沉声道，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共识，
“回顾历史，无论是 ‘大洪水’ 的灾后重建，还是与复古社区之间数十年的艰难平衡，乃至如今旧系统亿万意识的维系，哪一次关键时刻，不是研究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是我们集团与复古社区之间唯一的粘合剂，是唯一既懂技术又了解那边情况的力量。多年来，他们也一直是集团的最核心力量之一。”
研究院，这把原本想丢掉的刀，在危机到来时，再一次成为集团的希望，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另一位董事接口道：“没错。姜浪院长虽然年轻，但能力与威望有目共睹，他本就出身复古社区，深谙其运行逻辑。眼下局面，要想稳住孙平，化解这场惊天危机，除了全力支持研究院，倚重姜浪，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一刻，董事会成员们的态度空前一致。
在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面前，内部的勾心斗角暂时搁置。
他们意识到，曾经试图边缘化或掌控的研究院，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不是对姜浪的奖赏，而是迫于形势的、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和倚重。
必须有人为危机负责以平息众怒，但这个替罪羊绝不能是现在需要倚重的研究院核心。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赵承业身上。
赵承业知道众意难违，便顺势而下，沉痛宣布：“让研究院牵头处理这件事，我个人也是赞同的，但问题不能不究，责任人不能不办……”
他停顿了片刻，继而说道：“调查显示，基地负责人之一，集团执行副总裁，李想，在早期监测到异常时，玩忽职守，未能及时上报，判断严重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予以追究，严办……”
他知道研究院目前是动不了的，但必须在这次会议上找到一个背锅的人，否则后患无穷。
李想最初的谨慎，赵承业与李健借以计划对付复古社区的手段，反而在这时，成了掩盖最高决策层失误的最佳借口，而李想也成了这次事件的牺牲品。
……当标志着基地全权委托的电子印信无声地落入姜浪的权限库，几乎同时，李想被集团总部监察部门带走的通知也送达了姜浪的终端。
研究院与拯救者团队获得空前的自由权限，一切任务目标就是保住系统不被摧毁，在此前提下，集团不会以任何方式进行干扰与监控。
姜浪明白，这种完全的权限，更像是无奈的甩锅，集团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把研究院推到了风口浪尖。
权力与代价，以如此赤裸的方式同时呈现。
办公室里，姜流看着哥哥姜浪沉默地接收这一切，又看到李想平静地跟随监察人员离去，他忍不住便冲了上去。
李想拉住了他，轻轻摇头，低语道：“小流，别冲动。不是时候，稳住大局要紧。而且，我本就是个再生人，在哪都一样……”
姜流听罢，五味杂陈，他犹豫片刻，长呼一口气，双眼注视着李想，手指按住胸前铜砝码的动作，轻轻点了点，那是原先姜流对姜浪做过的动作提示，李想明白。
李想一时间眼泪差点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瞬的了然，他明白姜流可能找到了他遗失的意识碎片，沉默片刻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以后的权限，可能无法……没事，以后……讲给我听就好。”
姜流明白，李想是同意了他读取自己修复的记忆，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门关上，隔绝了身影。
姜浪转过身，望向窗外庞大而脆弱的基地和地下社区。
董事会将这凝聚着恐惧与期望的权杖塞给了他，这并非信任，而是别无选择的重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研究院、他、以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推到了命运天平的最中央。
窗外的灯火依旧闪烁，但照亮的前路，却是一片未知的惊涛骇浪，稍有不慎，人类文明将会遭遇比大洪水更为严重的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