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百眼魔君的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
它像一根冰凉的、沾满了尸油和铁锈的铁签,从疯虎的天灵盖,“噗”的一声,捅了进去。
然后,在他那锅像烂粥一样沸腾的脑子里,搅了搅。
“嗡——”
世界。没了。
或者说,世界,变成了眼球。
疯虎感觉自己被泡烂了,被扔进了一口装满了温热、黏稠、还在微微搏动的眼球的深井。
井口,是天。一只只蠕动的、向下滴着金色毒液的巨眼,正冷漠地看着他。
井底,是地。一颗颗向上翻着血丝、汩汩冒着黑色脓泡的地眼,正贪婪地等着他掉下去。
空气,风,雾,每一粒尘埃,都是一只细小的、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睛。
“咕叽……咕叽……”
他好像听到了,那是亿万只眼球一起眨动时,眼皮摩擦眼珠发出的、湿漉漉的、黏腻的声响。
它们在看他。
【虚弱】。
一道灰败的光,从左上方一只眼里射出。疯虎感觉自己骨头里的髓,像是被一根滚烫的吸管,“滋溜”一下,嘬走了一大口。身体变成了一个空壳子,风一吹,就要散架。
【毒噬】。
一道黏腻的绿光,从脚下烂泥般的地眼里射出。他肚子里那些吃下去的蜈蚣毒,活了。变成一条条长着倒刺的黑蛇,在他肠子里疯狂地钻,啃噬他新长的嫩肉。好痒。痒得他想把肚子剖开,伸手进去,挠。
【迟缓】。
一道冰冷的蓝光,从空气中一颗微尘般的眼球里射出。疯虎的身体,像被冻在了一块巨大的、凝固了千年的尸油里。他想抬一下爪子,却感觉筋骨在“嘎吱嘎吱”地哀嚎,像是要从皮肉里被硬生生撕扯出来。
【石化】。
他的左腿,没感觉了。那条腿,血肉在像砂砾一样往下掉,皮肤干枯、皲裂,骨头正在变成灰白色的、爬满了恶心霉斑的石头。
【腐朽】。
他的右臂,在冒烟。黑色的烟,带着一股子浓酸味。皮肉“滋滋”作响,像被烙铁烫过的肥肉,卷曲着,烂成一滩滩黑色的泥,往下淌。
【混乱】。
一道无形的光,直接钻进他脑子里。
“轰!”
脑子里那锅烂粥,炸了。
井……井底……冷……好冷……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子,躺在血泊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在笑。
嘎嘎嘎嘎……
骨头。满地的骨头。熊的骨头,人的骨头。还有一根……烧焦的,断掉的,被他一直攥在手里的虎骨。
哥……哥……
我是谁?
我是井底爬出来的怪物。还是……那只被打死的……老虎?
“不……滚!”
【镇魂】。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在混乱记忆中的瞬间,一道白得发亮的光,像一根钉子。一根干净到恶毒的、上面甚至还刻着“替天行道”四个小字的钉子。
“咚!”
一声闷响。
钉在了他丹田那个黑色的磨盘上。
所有的力气。
所有的疯。
所有的恨。
都被死死地,钉住了。
动不了。
喊不出。
连发疯的资格,都没了。
他跪着。
不,那不是跪。是一半的烂肉和一半的石头,共同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姿态。他像一尊被手艺最差的工匠,用最烂的材料——腐肉、石头、霉菌和仇恨,胡乱拼凑起来的、失败的雕塑。
马上就要散架了。
要死了。
就这么……被“看”死。
像一只被无数个冷漠的孩子,围在中间,用放大镜,一点点聚焦阳光,烧死的蚂蚁。
百眼魔君飘在天上。
他肋下那上千只烂葡萄似的眼睛,眨动着,流露出一种欣赏的、玩味的、猫看老鼠般的愉悦。他喜欢看。看生命,在“规矩”的碾压下,一点点失去形状,变成一滩无意义的、绝望的烂泥。
这,就是道。他的道。
死。
很近。
像一件冰冷的、潮湿的、长满了绿色尸斑的寿衣,已经严丝合缝地披在了身上。
然而,就在那即将熄灭的魂火深处,疯虎那颗被钉住的心,反而……静了。
他放弃了挣扎。
他放弃了思考。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井底,一只饿疯了的老鼠,被他堵在角落。那老鼠不跑了,不叫了,只是回过头,用它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然后,它扑了上来,咬住了他的鼻子。
虽然,下一秒,它就被捏爆了。
哈。
哈哈哈哈……
玩?
游戏?
疯虎的思维,像一团被搅浑的血水,在死寂的黑暗中,缓缓沉淀。
清了。
他明白了。
他不是来玩游戏的。他不是什么该死的“BUG”。
他就是个……虫子。
一只从井底的烂泥和尸骨里,爬出来的,脏的,臭的,不该存在的……虫子。
虫子,需要懂“规矩”吗?
虫子,需要“赢”吗?
不。
虫子,只需要……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虎在心里,笑得打滚。笑得癫狂。笑得黑色的血泪从那两个窟窿里,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既然是虫子……
那就用虫子的方法!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灰的、绿的、蓝的诅咒,像潮水一样,淹没自己。
他将所有正在溃散的意志,像渔夫收网一样,猛地向内一扯!
扯向丹田!
扯向那个被白色光钉钉住的、黑色的磨盘!
磨盘里,那场仗,还在打。
金色的火,是那只猴子留下的“命”,香,甜,霸道,要烧光一切不洁。
绿色的冰,是这条长虫的“毒”,腥,臭,阴冷,要腐蚀一切生机。
它们在他身体里,撕咬,纠缠,谁也弄不死谁。像两条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疯狗。
“来啊……”
疯虎在心里,用一种近乎疯癫的、哄孩子般的温柔,呓语着。
“玩……”
“喜欢玩,是吗?”
“那就……”
“……玩大点!!!”
他的意志,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一只癫狂的、不顾一切的、要把整个赌场都掀翻的手!
那只手,不是去拉架。
而是抓起那两条已经咬红了眼的疯狗。
狠狠地!
撞在了一起!
他要……引爆!
引爆这团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混乱的、矛盾的……能量!
“你!!”
百眼魔君脸上的玩味,凝固了。他那上千只眼睛,第一次,同时,露出了惊愕。
他感觉到了。那只被他钉死的虫子体内,一股无法理解、无法解析、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一种“规矩”的力量,正在……成型!
那是什么?是“天命”?不对!里面混着最污秽的剧毒!是“法则”?不对!那里面充满了最原始、最野蛮的兽性!
那是……一团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混沌!
是矛盾本身!
轰——!!!!
没有声音。没有光。
疯虎的身体里,像有一颗黑色的太阳,炸了。
炸开的,不是能量。是“概念”。是一片……绝对的空白。一个“规则”的盲区!
就在这一瞬,疯虎的脑海深处,闪过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画面——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长着血盆大口的黑影,正隔着无尽时空,漠然地注视着这里。那目光,甚至让高悬天际的秩序神链都为之颤抖了一刹!
“嗡嗡嗡嗡嗡——”
百眼魔君的“世界”,卡住了。
天上地下,那亿万双眼睛,那无数道诅咒的光,在这一瞬间,齐齐地,停了。
就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突然读到了一个由“1”和“0”同时组成的、不存在的乱码。
系统……当机了!
只有不到半息的时间。
百眼魔君那上千只眼睛里,同时闪过暴怒与惊骇。
“疯子——!!!”
就在这半息!
疯虎,动了。
那半边已经石化的腿,“咔嚓”一声,从内部炸开!无数碎石激射而出!
他不是站起来。是“弹”起来!
他没有用任何战纹。没有【疯·血怒】。没有【疯狂·乱舞】。
他只是遵循着虫子最原始的、饿了几辈子的本能。
像一头从深渊里扑出来的、不知死活的野狗。像一块被扔出去的、沾满了血和泥的石头。
不顾一切地。狠狠地。
扑向了天上那个穿着人皮的“东西”!
他的目标,不是头,不是心脏。他甚至看不清。
他只闻到了!
闻到了那股最浓郁的、最香甜的、由“规矩”和“神性”熬成的……肉香!
就在那“东西”的……腰上!
“噗嗤——!”
一声黏腻的、像是咬穿了一颗灌满了脓水的肉瘤的声响!
疯虎的牙,陷了进去。
那口感,很古怪。牙齿先是刺破一层坚韧的、像是老牛皮的膜,然后陷入一种冰凉、胶状、仿佛没有实体的爆裂感中。
他咬住了。
咬住了百眼魔君肋下,那上千只眼睛里,一颗正在滴溜溜转动的、稍小一些的副眼!
然后。
合齿!碾!
“咯嘣——!”
一声清脆到让灵魂都在发颤的崩碎声!眼球最深处,那颗钻石般坚硬的“法则核心”,被他的獠牙,活生生,碾碎了!
一股混杂着剧痛、神性、以及精纯到无法想象的“剧毒法则”的能量洪流,像一道能把他骨头都烧成渣的火,顺着他的牙根,疯狂地,炸进了他的脑子!
他的脑子里,一半在嘶吼:“好吃……好吃……嘎嘎嘎嘎!”
另一半,却响起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警告:外来法则入侵,结构性崩坏开始,预计三息后魂体湮灭。”
好吃……好烫……好……痛!!!
他尝到了。他尝到了“神”的味道!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妖、不似仙、更不似人的凄厉惨叫,从百眼魔君的喉咙里,喷了出来!
那不是痛。那是……耻辱!
是他得道以来,他成为这七绝山之主以来,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的……奇耻大辱!
他的心神,剧震!
轰隆!
他那金色的、布满眼球的“世界”,【金耀万界】,像一块被砸出裂痕的玻璃,剧烈地晃动起来!天上,有几只金眼,爆了!地上,有几颗地眼,瞎了!
领域,出现了裂痕!
就是现在!
疯虎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松开嘴。那颗被嚼碎的眼球,连着血肉和法则碎片,被他“咕咚”一声,囫囵着,吞进了肚子!
他甚至来不及回味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剧痛,和撑爆身体的能量,让他连疯的力气都没有。
逃!
他将丹田里,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力量,那源自井底尸骸的癫狂煞气,那来自血脉深处的复仇执念,狠狠地,撞在一起!
【疯·血怒】!【戾·仇噬】!
融合!
但他不是要攻击。他将这股新生的、充满了自毁气息的力量,对准了自己那颗破破烂烂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献祭!
【疯戾·血仇献祭】!
“砰——!!!”
他的身体,从内部,炸了。
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无法被任何眼睛锁定的、最纯粹的、混着黑与红的……血色流光!
那道流光,像一道逆行的血色闪电,利用着自爆的、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撕开空间的阻碍。
“嗖——!”
从那布满裂痕的、摇摇欲坠的金色世界里,一闪而逝!
空气中。
只留下他最后一句,越来越远、却又清晰地,钻进百眼魔君每一只耳朵里的、怨毒的嘶吼。
“臭虫……”
“下次……”
“……我要当你的面,拆你的骨,扒你的皮!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