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虎炼狱】在抖。
像一张刚织好的蛛网。沾着血。沾着露水。风一吹，快散了。
疯虎坐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个用恨和骨头渣子搭起来的小窝。
他感觉被“看”住了。
不是一双眼。
是千千万万双。
从天上那道金色的、冰冷的裂缝里。
从脚下紫黑色的、冒着毒泡的烂泥里。
从空气里每一颗黏糊糊的尘埃里。
无数的视线，像针。像钉子。像往烂肉里钉生了锈的棺材钉。
密密麻麻。
扎在他身上。
扎在他每一寸正在烂掉，又正在长出新芽的皮肉上。
那个声音还在脑子里响，像磨盘在碾他的魂。
“原来……是你们啊……”
你们？
疯虎那团浆糊脑子里，有个角落被刮了一下。
痒。
还有谁？
然后。天，变了。
天上，开始“睁眼”。
一只。又一只。
一只只金色的、爬满恶毒血丝的巨眼，在灰蒙蒙的天幕上，撑开眼皮！
密密麻麻。
没有眼白，只有熔金一样的竖瞳。
它们转动着，像一窝被惊醒的、饿疯了的毒虫，冷漠地，看着下面那个摇摇欲坠的血色小窝。
整个七绝山，都被这片蠕动的眼球天幕，盖住了。
中央，空间像水波一样荡开。
一个影子，飘下来。
是个道人。
穿着考究的金边黑袍，头发用乌木簪子挽着，人模人样。
可他身上，没有仙气。只有一股子陈年的、烂进骨髓里的……毒。
他肋下的袍子敞着。
那里没有皮肉，没有骨头。
长满了……眼睛。
上千只烂葡萄似的、藤壶似的眼睛，密密麻麻，在他身上眨。
有的在流泪。有的在渗血。有的在滴着绿脓。
百眼魔君。
他来了。
他没看地上那滩叫“外甥”的烂肉。
他的上千只眼睛，连同天上那无穷无尽的眼，都饶有兴致地，看着疯虎。看着他那个小小的、可笑的“炼狱”。
“好一个疯畜。”
百眼魔君开口，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件死物。
那声音，却像无数根冰冷的毒针，扎进疯虎的耳朵、鼻子、和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在本座的炼丹房里，炼你自己的小灶。”
炼丹房？小灶？
疯虎烂掉的脸上，肌肉抽了一下。
他没空理。
身体里的仗，快打完了。
但百眼魔君，不给他时间。
他甚至没动。
心念，动了一下。
“嗡——！！！！！”
一声闷响！不是用耳朵听！是灵魂被活活敲了一记闷棍！
整个七绝山，连同疯虎那个拼了命才撑开的【狂虎炼狱】，瞬间，被一个更大、更稳、更不讲道理的“世界”，淹了！
疯虎的“世界”，吐了。
血色的天，像冰块掉进熔炉，发出“滋滋”的哀鸣，化了。
地上冒出的骨刺，软了，化了，变成一只只向上翻着血丝的巨大眼球。
空中飘的黑色人脸雪花，凝固了，变成一颗颗冰冷的、转动的黑眼珠。
那若有似无的、孩子的哭嚎，变成了一阵阵贴着耳朵的、黏腻的低语，在咒他死。
他的道。他的规矩。他的疯。
被轻易地，抹了。
盖了。
改了！
这里，是百眼魔君的“世界”。
【金耀万界】！
在这里，天是眼，地是眼，风是眼，雾是眼。
你存在，你就在被“看”。
疯虎感觉自己，被剥光了。绑在台上。身上每一寸皮，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念头，都被亿万双眼睛，翻来覆去地……审。
然后，诅咒，来了。
一道灰败的光，从左上方一只眼里射出。
他感觉自己骨头里的髓，被人用吸管，嘬走了一大口。【虚弱】。
另一道黏腻的绿光，从脚下眼球里射出。
他身体里那些吃下去的毒，活了，像无数条小蛇，开始啃噬他新长的嫩肉。【毒噬】。
一道冰冷的蓝光，从空气中一颗微尘般的眼球里射出。
他的动作，像掉进了凝固的尸油里，每动一下，都像在撕扯自己的筋。【迟缓】。
疯虎想反抗。
站起来。
吼！
撕了那个穿人皮的“东西”！
但他刚有一个念头。
“嗡——”
上百道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一道金光，砸在他左腿上。
“咔嚓！”
那条腿，血肉褪尽，瞬间变成了一根冰冷的、爬满霉斑的灰白石头。【石化】。
一道黑光，糊在他仅剩的右臂上。
“滋啦……”
手臂上的肉，像被泼了浓酸，冒着黑烟，往下掉，露出下面被染黑的骨头。【腐朽】。
一道无形的光，直接钻进他脑子里。
【混乱】。
他脑子里那锅烂粥，炸了。
井……井底……孩子……骨头……对我笑……
死老虎……爬出来了……冷……哥……冷……
熊……猴子……天兵……在吃我……撕烂了再吃……嘎嘎嘎嘎……
“不……”
“滚！”
他想吼，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漏气声。
他想激活【癫狂·焚心】。
烧！烧了自己！痛！痛才清醒！
念头刚冒出来。
一道纯白色的光，像根钉子，精准地，钉在了他的丹田。
【镇魂】。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疯，都被死死钉住。
动不了。
连发疯的资格，都没了。
这是……屠杀。
是碾压。
疯虎，第一次，体会到了。
体会到当初那个银甲天兵的……无力。
你还活着，但你已经死了。
你的反抗，只是在逗他玩。
……绝望。
百眼魔君飘在天上，用他身上那上千只眼睛，玩味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欣赏着这只疯兽，被一点点拆掉的过程。
真有意思。
疯虎跪着。
一部分跪着。
另一部分，是石头。
还有一部分，是脓水。
他要死了。
就这么，被“看”死。
不。
不……
仇……
老子……还没输！
在亿万道诅咒的碾压下，在魂魄快被磨成粉的黑暗里，疯虎那颗烂掉的、疯掉的心，反而……静了。
他放弃了挣扎。
他抬起头。
用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穿道袍的“东西”。
他的脸上，没有了痛。没有了疯。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种……古怪的，让百眼魔-君都感到一丝不解的……怜悯。
是的。
怜悯。
像在看一个可怜的、忘了自己是谁的……小丑。
“你啊……”
疯虎开口。
声音，很轻，很平。像在说一件很久以前的旧事。
“一身好血脉。”
“一副好道骨。”
他缓缓摇着头，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优雅。
“当年千目毒龙纵横八荒，何其威风……”
他的话，很慢。
每个字，都像一片黑色的雪花，落在百眼魔君那金色的世界里，留下一个无法抹除的黑点。
“而你……”
疯虎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死死地，“看”着百眼魔君身上那件考究的道袍。
“看看你。”
“穿上人皮，就当自己是人了？”
“呵……”
他笑了，轻得像一声叹息。
“可笑。”
“又可悲。”
百眼魔君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表情，凝固了。
他身上，那上千只眼睛，齐齐一顿。
他那双属于“道人”的清癯眼眸深处，一抹被埋了无数岁月、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落寞，一闪而逝。
千目毒龙……
多么遥远的名字。
“你懂个屁！”
那丝落寞，瞬间被无尽的暴怒和杀机取代！
百眼魔君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静，变得尖利刺耳！
“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