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
在打架。
一半,是金色的火,在烧。带着一股子烂桃子和猴毛的焦香,是那只该死的猴子留下的“命”,干净,霸道,要把他这身烂肉连着魂,一起炼成一缕干净的青烟。
另一半,是绿色的冰,在爆。带着一股子腐肉和毒草熬烂了的腥臭,是那条长虫的“毒”,阴冷,黏腻,要把他的骨头泡软,血肉化脓,变成一滩和这片大地一样的烂泥。
冷。
热。
火烧着冰,冰浇着火。
“滋啦——”
他的身体,就是个被烧得滚烫的油锅,现在倒进了一瓢井底的陈年尸水。
炸了。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撕扯、分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肉在哀嚎,骨骼在呻吟,一边被金火烧成焦炭,一边又被绿冰腐蚀成脓水。
痛!
痛得他想把自己撕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看看究竟是哪个在赢。
那条巨大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长虫”还瘫在地上。
千足将军。
它没死。只是像个被玩坏了的玩具,断了上千条腿,甲壳碎得像被砸烂的瓦片,墨绿色的血流了一地。
它在抖。
也在哭。
“呜……呜呜呜……”
哭声很小,很委屈,像个三百斤的孩子,找不到他舅公了。
“舅公……救我……孩儿……要被……吃掉了……”
那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钻进疯虎的耳朵里。
烦。
很烦。
疯虎摇了摇那颗像是被灌满了浆糊的脑袋,他低头,那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看”着地上那滩巨大的、还在抽泣的烂肉。
他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要杀你,早杀了。”
他的声音沙哑,像两块骨头在刮擦。
“吃你一些肉罢了。”
“……又死不了。”
他抬起爪子,有些嫌弃地,在千足将军那还算完整的甲壳上,擦了擦嘴角的毒汁和血沫。
那蠕动的巨大身躯,猛地一僵,哭声,也停了。
像是被老师训斥的顽童。
它怕了。
彻底怕了。
疯虎不再理它。
他感觉到了。
身体里的那场仗,快要分出胜负了。不,是快要把“战场”本身给撑爆了。
金色的“命伤”和墨绿色的“毒”,在他丹田那个漆黑的磨盘里,已经不是撕咬。
是在融合。
是在把他自己,当成一个丹炉,强行炼化!
再不找个出口,他就会从里面,炸开。
炸成一蓬混着金色和绿色的、香喷喷的……血雾。
他一瘸一拐地,拖着那具破烂的身体,走到那滩烂肉旁边。
然后,盘腿坐下。
坐姿歪歪扭扭,像个学人打坐的野兽。
他不再压制。
他要让这股力量,冲出来。
就在这毒瘴弥漫的七绝山。
就在这片烂泥塘里。
冲开那道门。
第五境,噬道!
他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那些吃来的煞气,那些屠戮得来的灵韵,混着那霸道的毒,一起,灌进了玄牝窍!
“轰——!”
世界。
安静了。
风停了。毒瘴凝固了,像一块巨大的、紫黑色的琥珀。地上那滩烂肉的抽泣,也消失了。
疯虎缓缓抬起头。
天上,那层厚得像锅底灰的、紫黑色的毒云,不知何时,散了。
露出了灰蒙蒙的、像死人脸一样的天。
然后。
“咔嚓。”
一声轻响。
天,裂了。
不是乌云裂开。是“天”本身,像一块脆弱的、冰冷的玻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敲出了一道金色的裂痕。
那裂痕,在飞速蔓延。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瞬间爬满了整个苍穹。
没有雷鸣。没有风暴。
只有一股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绝对的、冰冷的“意志”,从那裂缝中,缓缓渗出。
那是……天威。
是“规矩”本身。
是这个世界的“清洁工”,发现了地毯下面,一只正在疯狂繁殖、要把整个屋子都变成巢穴的……蟑螂。
然后,天诛,降临。
无数条金色的锁链,从那裂开的苍穹中,呼啸而出!那些锁链,不是实体。它们由无数个微小的、不断生灭的、代表着“秩序”的金色符文构成。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疯虎。
它们要修正这个错误。它们要删除这个“BUG”。把这个不该存在的、肮脏的病毒,从世界的根源上,彻底抹杀!
疯虎“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金色锁链。
他体内的战纹,那四道已经与他灵魂融为一体的印记,第一次,传来了……恐惧的情绪。
【疯·血怒】。没用。在绝对的“秩序”面前,血肉的狂怒只是个笑话。
【狂·噬痛】。没用。这甚至不是“痛”,这是一种“概念”的抹杀,无从下口。
【暴·碎界】。【戾·仇噬】。
都没用。
所有的词条,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疯狂,在这如同天道本身意志的碾压下,都失去了意义。
这是……降维打击。
一个游戏里的角色,妄图对抗写下他命运的代码。
绝境。
死路。
那金色的锁链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净化的、不容置疑的、要把他彻底分解成基本粒子的力量。
疯虎的身体,在这股威压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破碎的脑子里,一帧帧更古老的、被血和恨意掩埋的画面,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规矩”之威,给硬生生砸了出来!
天,是血红的。
地上,黑压压跪满了无数的妖。
它们崇拜地,狂热地,叩拜着一块从血色天幕上降下的黑色巨石。
它们在欢呼。在迎接它们的希望,它们的王。
然后。
天,变了。
变成了金色。
一个模糊的、高高在上的、看不清面容的“东西”,出现在金色的云端。
那“东西”,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
对着那块黑色的巨石,轻轻一点。
“砰——!”
巨石,碎了。
妖族的希望,碎了。
无数的妖,在金色的光芒中,哀嚎着,化作了飞灰。
那张笑脸,那张藏在金色光芒背后的、高高在上的脸……
“老家伙!!!!!”
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从疯虎的喉咙里炸开!
他那双流着血泪的黑窟窿里,燃烧起怨毒到极致的、要把这片天都烧穿的黑色火焰!
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刻在他血脉里,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恨!
“你该死啊!!!”
“我族不会泯灭!!!”
他对着那降下的漫天神链,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意志,发出了最怨毒的诅咒。
“你这该死的域外邪魔!你这该死的骗子!!!”
“你杀不死我!杀不死我!!!”
他嘶吼着。在嘶吼中,他做出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决定。
他放弃了抵抗。
他将玄牝窍的力量,彻底爆发!
像一个被逼到绝路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那枚钉在他后心、属于猴子的、金色的“天命之力”,被他用蛮力,连着血肉和断骨,从身体里活生生抠了出来!
“啊——!”
那是他的骨!用仇人的骨,筑我疯魔之基!
那些涌入他体内,正在腐蚀他血肉的“剧毒法则”,被他强行聚拢,压缩成一颗墨绿色的、跳动的心脏!
那是他的肉!用万物的毒,塑我不洁之躯!
他自身的、从井底尸骸中诞生的、最原始的“癫狂煞气”,如火山般喷发,化作包裹着骨与肉的黑色魂影!
那是他的魂!用无尽的恨,燃我逆天之火!
骨!
肉!
魂!
三者,在他那即将被天诛碾碎的身体里,以一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轰然相撞!
“嗡——!!!!!”
世界,在这一刻,吐了。
以疯虎为中心,一个扭曲的、混乱的、充满了血色与墨绿色的……空间,被强行撑开!
那不是结界。
那是一个……世界的雏形。
一个疯子的世界!
【狂虎炼狱】!
领域之内,重力开始混乱。那滩巨大的烂肉“千足将军”,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起,又重重砸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地面。紫黑色的烂泥里,一根根巨大的、森白的骨刺,拔地而起!骨刺上,缠绕着黑色的煞气,仔细去听,那不是风声,是无数孩童在用尖利的指甲刮擦骨面,发出的、若有似无的哭嚎。
天空。不再是灰色。变成了浓稠的、如同血液般的暗红色。一片片黑色的、带着扭曲人脸的雪花,从那血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雪花落在地上,没有融化,而是像活物般,蠕动着,钻进泥里,片刻后,从泥中长出一只只惨白的小手,徒劳地抓向天空。
这,就是疯虎的“道”。
一个病态的、疯狂的、由痛苦和仇恨构筑的……炼狱!
那些金色的“秩序之链”,呼啸着,冲进了这个新生的、邪异的领域。
然后,它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纯粹的、干净的“秩序”符文,在接触到这片领域里飘荡的黑色雪花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光芒,黯淡了一分。
领域,在对抗天道!
一个初生的、不稳定的、充满了漏洞的“个人世界”,在顽强地,抵抗着整个“大世界”的抹杀!
代价,是疯虎的生命。
他盘坐在领域中心,身体像个漏水的口袋,黑色的煞气和绿色的毒,正疯狂地从他身上每一个伤口逸散出去,维持着这个脆弱的世界。他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
领域成型,代表着他真正脱离了“凡妖”的范畴。
他在天道的必杀名单上,排名,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急速攀升。
整个七绝山,都被这股新生的、邪异的领域之力,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毒虫,所有的妖物,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发出惊恐的哀鸣。
它们感觉到了。
一座新的、更可怕的“山”,压在了它们头上。
然而。
就在【狂虎炼狱】摇摇欲坠,即将被无穷无尽的秩序锁链彻底撑爆的瞬间。
在七绝山的最深处。
那片连毒瘴都不敢靠近的、终年被千百道金色霞光笼罩的“净土”里。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不,不是一双。
是上百双。
上百双一模一样的、金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同时睁开。
那上百双眼睛,望向了疯虎所在的方向。
一个古老的、威严的、仿佛由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意志,在黑暗中,缓缓响起。
“原来……如此……是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