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匠大会的第三天，风向一转，轮到了向来被视为“旁门左道”的“下九流”——千门，摆擂。
擂台设在山庄一处古色古香的水榭中，四面环水，碧波荡漾，只有一条九曲回廊木桥通向岸边。这地方风景绝佳，气氛却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擂主，正是昨天才与陈林有过一面之缘的“千手”。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得体的黑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修长得过分的手，却在三个黑瓷碗和一个小钢球之间翻飞如蝶，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啪。”他随手掀开一个碗，里面的钢球不见了。他对面一个“木工门”的老师傅脸色惨白，颤抖着将一个盘得油光发亮的传家墨斗推了过去。
千手看都没看那墨斗，只是用两根手指将其拨到旁边那堆“战利品”里。那里，已经有“皮影门”输掉的一套百年孤本皮影，甚至还有“评书门”长老从不离身的一把紫砂茶壶。他赢走的不是钱财，而是这些手艺人视若性命的“根”和“脸”。
每赢一人，他都只是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对方，淡淡一句：“你的手艺，太慢了。”
言语间的轻蔑，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人锥心刺骨。
水榭周围聚满了百匠门的弟子，一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千术一道，讲究的是眼快、手快、心更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们这些常年与木石、布帛打交道的老实手艺人，哪里是这种浸淫此道数十年的专业骗子的对手。
“下一个。”千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推倒了面前那只装着钢球的碗，目光像鹰隼一样在人群中缓缓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如同锁定猎物的箭，精准地落在了正混在人群里、捂着嘴打哈欠的陈林身上。
“昨天那位有‘洁癖’的陈先生，既然来了，何不上来玩两把？”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钩子，清晰地传遍全场。
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陈林身上。
陈林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的无辜。
苏燕站在他旁边，心头一紧，立刻死死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急道：“别去！千术最是诡诈，处处是陷阱，这人摆明了是冲你来的！”她见过太多自诩眼力过人、身家不菲的人，在千术高手面前输得倾家荡产，神志失常。
“玩玩嘛。”陈林却冲她笑了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放心，又不输房子不输地。”
说完，他拨开人群，在一片担忧和质疑的目光中，溜溜达达地走上了那座曲折的木桥。
千手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脸上浮现出冰冷残忍的笑。
“规则很简单。”他指着桌上的三个碗，“三仙归洞，猜球在哪。为了公平，也为了增加点趣味性，我会开启全息投影干扰。”
他话音一落，水榭上方几个隐藏的微型投影仪启动。刹那间，无数五光十色的蝴蝶、飞鸟、花瓣的幻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桌子上方盘旋飞舞，将那三个黑碗笼罩其中。光影交错，虚实难辨，令人目眩神驰。
“赌注呢？”陈林搓了搓手，像个准备进场捞一笔的市井赌徒。
“你昨天不是刚得了厨门的‘终身饭票’吗？就赌那个吧。”千手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那张代表着厨门友谊的承诺，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王铁柱在人群里一听，急得脸都白了，差点当场喊出来。
陈林却满不在乎地一拍大腿：“行啊！就它了！”
第一局，开始。
千手的手动了。那根本不是人手能有的速度，三只黑碗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三道残影，在绚烂的全息光影中急速交换、碰撞、挪移。围观的众人只觉得眼睛都看直了，也分不清哪只是哪只。
而陈林，则像个第一次进城看3D电影的土包子，张着嘴，满脸震惊地看着那些飞舞的蝴蝶幻影，眼睛都直了，仿佛完全被那“高科技”吸引了，压根没看碗。
“停。”千手的手指稳稳停在三只碗上，神情倨傲地看着陈林，“选吧。”
陈林揉了揉眼睛，一脸懵圈，犹豫了半天，试探性地指了指中间那个碗。
千手笑了。那是一种猫捉老鼠的笑。他缓缓掀开中间的碗，空空如也。又掀开左边的碗，还是空的。
最后，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一把掀开了陈林没有选的那个碗。
叮。那颗亮银色的小钢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碗底。
全场一片叹息。
陈林懊恼地一拍大腿，极为不舍地把那张王铁柱亲手写的“饭票”拍在了桌上。“再来！”
第二局，千手的速度更快了。陈林输了一块从苏燕那里顺来的、她亲手制作的限量版机关魔方。他拿着魔方，脸上满是肉痛，仿佛那是他的传家宝。
第三局，他输掉了自己那副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黑框眼镜。没了眼镜，他眯缝着眼，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茫然无助，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千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先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夺陈林的所有物，再摧毁他的自信，最后，再拿走他最珍视的东西。
他的目光，越过看起来已经快要崩溃的陈林，落在了岸边那个神情紧张、容颜绝美的苏燕身上。
“陈先生，看来你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千手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悠然。
“不如，我们玩把大的？”
他顿了顿，享受着全场紧张的寂静，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赌你身边那位苏小姐，‘机巧门’的核心传承图纸。我赢了，图纸归我。你赢了……”他轻笑一声，指着桌上那堆战利品：“这些，你随便拿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公输坊欺人太甚！”
“这是要断了机巧门的根啊！”
苏燕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死死地盯着擂台上的陈林，眼中满是愤怒和一种被当成赌注的奇耻大辱。这个混蛋，他怎么敢犹豫！他凭什么拿我师门的东西来迟疑！可……可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副样子，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破解鲁班锁、吓退地痞、巧赢斗厨的一幕幕……不！这次不一样！这是千术！是纯粹的骗局！
陈林也“愣”住了。他站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划过脸颊。他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和犹豫之中。
没人知道，在他的脑海里，此刻正回响着另一个声音。
“愚蠢！”陈玄那傲娇又暴躁的声音响起来，“这种街边小儿都骗不了的江湖把戏，也配叫‘千术’？也值得你在这儿跟他演戏？老祖我当年闭着眼睛，都能把他今天裤衩子是什么颜色给判断出来！”
陈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演戏就要演全套，懂吗老祖宗？不把他捧到最高，摔下来怎么会疼？”
他的耳朵，早已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嘈杂。那炫目的全息光影，在普通人眼里是天堑，在他耳中却被【听风辨位】分解得一清二楚。投影仪运作的微鸣、光影切换的固定循环、瓷碗划过桌面时那细微到极致的声响差异……那只装着钢球的碗，因为重量不同，每次移动时，与桌面摩擦的声音都比另外两只空碗要沉闷百分之一秒。这百分之一秒的差异，在陈林耳中，清晰无比。
“怎么样，陈先生？”千手催促道，享受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快感，“不敢吗？也对，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你做不了主。”
陈林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不甘”和“疯狂”的神色。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我跟你赌！”
苏燕在岸边，心彻底凉透了。
“但是！”
陈林话锋一转，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骤然睁开，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他的目光不再看碗，而是灼灼地盯住了千手那只完美无瑕、保养得当的右手。
“如果我赢了，”他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桌上的“破烂”，“这些东西，我没兴趣。”
“我要你那只手！”
千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好！很好！我赌了！”他收起笑声，眼神变得森然无比。
“希望你的运气，能配得上你的狂妄！”
他猛地一拍桌子，最后一局，开始！
这一次，千手用上了全力！
嗡——！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急响！
他的手速瞬间飙升到了常人眼睛无法捕捉的极限！
那三只黑色的瓷碗，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在桌面上化作了一片模糊的黑色旋风，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在空气中拉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残影！
全息投影的光效也开到了最大，无数破碎的光斑和线条疯狂闪烁，与碗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沌。
在所有人眼中，那颗钢球，仿佛在第一秒，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