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分,苏清晏和陈雪从消防通道分开。她没回宿舍,转身走向行政楼。
复印室的侧窗被她之前撬开一条缝,风吹得窗帘一晃一晃。她翻进去,落地时膝盖撞到桌脚,疼了一下也没出声。扫描仪插电开机,屏幕亮起蓝光。她把U盘插进接口,调出刚才在档案室拍下的所有病历照片。
一页页打印。
纸张输出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房间里很清晰。她一边等一边翻看内容。那些“死亡登记册”上的名字重复出现,张某、李某、王某,全是流浪人员,死因写着心衰、脑溢血、酒精中毒,家属栏却签着不同名字,身份证号前几位都不对。
她停下来,盯着其中一份记录。
五天前,一个叫张某的男人被救助站送到急诊,入院时意识清醒,说是饿了三天。当晚注射利安 妥后突发抽搐,抢救无效死亡。尸检报告没有,火化手续第二天就办完。而同一天,副院长主刀了一台肾移植手术,受者缴费八十万,备注写着“加急匹配”。
苏清晏把这几页单独挑出来,用回形针夹好。
这就是第一块拼图。
她继续翻。十三例类似案例,全部集中在夜间死亡,全部没有直系亲属到场,全部快速火化,全部完成了器官移植。更巧的是,每例术后都有“特别服务费”转入赵坤账户,金额从三万到八万不等,刚好对应肾脏、肝脏的数量。
这不是巧合。
是流程。
她拿出笔记本,开始画时间轴。横着列四个环节:死亡时间、用药记录、手术排期、转账时间。每一例都标上去,结果发现利安 妥注射后六到八小时,病人必然死亡,误差不超过半小时。而手术安排,最快的一例,死后两小时就开始剥离器官。
她合上本子,冷笑一声。
这地方连杀人的时间都卡点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关掉屏幕。人影从门玻璃外走过,没停留。她重新开机,加快速度,把最后几页打完。整叠资料共四十七页,她用文件袋封好,塞进怀里。
翻窗出去时,风更大了。她落地站稳,抬头看了眼行政楼顶层——副院长办公室还亮着灯。
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苏清晏站在护士站翻病例本。
她用了实习生权限,申请调阅近半年肾移植患者的完整档案。前台护士头也不抬:“这种资料要副院长签字。”
“我已经申请了。”她递上一张伪造的电子审批截图,“王医生让我今天必须整理完。”
护士扫了一眼,点头让她进系统。
她迅速下载数据,重点看供体来源那一栏。果然,全是“自愿捐赠”,但捐赠协议编号重复使用,签名笔迹明显不一样。她截图保存,顺手把十三例异常案例做成表格,发到自己邮箱。
刚退出系统,李娟从电梯出来。
高跟鞋声音很重。她看见苏清晏站在电脑前,脚步顿了一下,走过来问:“你在查什么?”
“整理教学病例。”苏清晏把屏幕切换成普通病历,“准备下周实习生汇报。”
李娟看了一眼,语气缓下来:“这些资料别乱传,尤其是死亡患者的。医院最近在做合规检查,敏感信息要管控。”
“我知道规矩。”苏清晏点头,“谁敢乱来。”
李娟盯着她三秒,转身走了。
苏清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动了下。
她在等李娟这句话。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把表格拉出来细化。每一例都加上新的标签:供体特征、入院方式、药物使用、手术时间、资金流向。然后她发现一个规律——所有流浪人员,都是通过城西、城南两个救助站送来的。其他站点一个都没有。
她记下这两个名字。
手机震动,陈雪发来消息:“药车今晚两点从地下车库进,车牌尾号583,司机穿灰色工装。我写了交接表,你小心。”
苏清晏回了个“收到”。
她知道这是陈雪在赌。
如果被抓到泄密,不只是工作不保,她妈的治疗也会被停。但她还是给了情报。说明她不想再装瞎了。
中午她去了一趟急诊科。
借口是学习夜班流程,实际是调取最近一个月的三无人员接诊记录。值班医生不太耐烦,但看她是新来的实习医生,还是打开了系统。
她快速浏览。
十一条记录,九条写着“醉酒送医”,两条写着“低温昏迷”。其中六条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全部没有尸检,火化手续由医院代办。她翻到张某那条,发现他入院时血压正常,心跳稳定,根本不符合突发心衰的条件。
她拍照存证。
下午三点,她去了住院部档案室门口转了一圈。门开着,李娟带着两个行政人员在里面搬箱子,把一摞摞纸质档案往推车上放。看到苏清晏,她停下来说:“老资料要归档,别乱动。”
“我不碰。”苏清晏退后一步,“我就找份病历。”
她没进去,但看清了那些箱子上的标签:2019-2021 死亡登记(补录)。
补录。
说明原始电子记录已经被删了。
她们在销毁证据。
她转身离开,走得不快,但心里已经定了计划。
晚上十一点,她坐在宿舍床上,把所有资料再理一遍。
十三例非法移植,全部指向同一个链条:救助站筛选目标→医院接收→注射利安妥制造假死→伪造捐赠协议→摘取器官→快速火化→资金分流。整个过程像工厂流水线,没人追问,没人质疑,没人报警。
最狠的是,他们用的全是合法外衣。
捐赠协议有签字,手术有记录,缴费有发票。唯一不对的,是人命没了。
她打开手机,新建一封邮件,把加密文件包预设发送时间定在明早八点,收件人是三家媒体邮箱。又设置了一个备用触发——如果她二十四小时内未输入特定密码,文件自动群发。
这是保险。
也是反击。
手机刚放下,新消息弹出来。
匿名号码。
“再多管闲事,让你躺手术台。”
她盯着这条信息看了三秒,然后打开短信回复框,一字一句敲: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以捏造的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意图使他人受刑事追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已涉嫌触犯该条款,请自重。”
发送。
截图。
存入证据文件夹,命名为“威胁记录004”。
她躺下,没关灯。
脑子里过着明天的计划。
白天以实习生身份再去调一次资料,这次要拿到副院长签字的正式申请记录,看看他们敢不敢写真实用途。晚上等药车进院,想办法拍下车牌和交接过程。如果能拿到药品实物,最好直接送检。
她不怕他们威胁。
她怕的是证据不够硬。
法律只认事实,不认勇气。
床头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陈雪。
“我妈今天化疗反应很大,他们说可以减免费用……但我不能帮你了。”
苏清晏坐起来,回消息:
“你已经帮了。现在停下来,不是保护她,是让他们继续拿她当筹码。你想一辈子被捏住吗?”
过了很久,陈雪回:
“我不知道。”
苏清晏打字:
“我知道。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明天上午九点,去三楼打印机取一份病历复印件。我会放在那里。你拿了就走,不用看内容。就算你不信我,也试试信一次规则。”
发送。
她把手机倒扣在床上,闭上眼。
两小时后,她起身穿上外套,轻手轻脚出门。
走廊安静。她走到楼梯间,从天花板取下之前藏好的微型摄像头——昨晚贴在档案室外通风口的。内存卡拔出来,换上新设备。
这是第二道监控。
她不指望一次成功。
她只保证,每次行动都留下痕迹。
回到宿舍,她把新拍到的画面导入电脑。凌晨一点十七分,李娟一个人回来,用钥匙打开档案室,翻找了几分钟,抽出三份文件带走。十分钟后,保安巡逻经过,她才离开。
苏清晏放大画面。
看清了那份文件的标题:《器官捐献协调员备案名单》。
她笑了。
他们越清,越乱。
她把视频加密上传云端,再存一份到U盘,放进内衣夹层。纸质备份塞进床垫底下,压在最里面。
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头下。
她躺下,睁着眼。
窗外有车灯扫过天花板,一闪而过。
她突然想起林晚。
那个被全楼网暴的女人,最后站在法院门口,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人群散去。
她当时问苏清晏:“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一步?”
苏清晏说:“因为如果不做,就没人知道错的人是谁。”
现在她在这里,面对更大的恶。
但她还是那句话。
她翻了个身,右手搭在手机上。
屏幕亮着。
定时发送的倒计时还剩五小时三十八分钟。
她闭上眼。
手指在床单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但她从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