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医院的灯光暗了一瞬。
这是服务器重启的信号。苏清晏站在档案室门外,手里攥着一张旧工牌,是昨天从维修间垃圾桶捡来的。她没用自己那张,怕被追踪。门禁绿灯亮起的瞬间,她刷卡推门,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只猫。
门在身后合上,黑暗吞没了她。
陈雪已经在里面等了。她靠在最里面的文件架旁,手里捏着对讲机,手指发白。看到苏清晏进来,她轻轻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巡逻队七分钟后经过三楼。”
“够了。”苏清晏打开便携读卡器,塞进U盘,“先找2019年以后的死亡登记册,重点看每月末三天入档的病历。”
两人分头行动。苏清晏拉开金属抽屉,一叠叠纸质档案整齐排列。她翻得很快,指尖在纸页边缘快速划过。这些本该是电子存档的资料,偏偏全是手写补录,字迹潦草,连编号都跳号。她冷笑一声,这地方连伪造都懒得认真。
“找到了。”她低声说,“307病房老人的原始记录,签字页有问题。”
陈雪凑过来扫了一眼,立刻缩回身子:“家属签的是‘林小梅’,可系统里登记的是他儿子王强。根本没这个人。”
“不止。”苏清晏抽出另一份,“你看这个,5月28日,流浪汉张某,突发心衰死亡,家属栏写着自愿捐赠器官。再看下一份,同一天,肾脏移植受者李某,供体姓名也是张某——但身份证号前六位都不一样。”
陈雪呼吸一紧:“他们用同一个名字,换不同身份信息,伪造供体来源。”
“聪明。”苏清晏继续翻,“还不止一个。过去两年,查得到的类似记录有十三份,集中在肾、肝移植。所有供体都是无亲属联络、无社会关系的边缘人群,死了也没人追问。”
她把几份关键病历摊开摆在地上,像拼图一样对照时间线。药房台账里的利安妥使用量、特别服务费入账日期、手术排期表——全都对上了。每一次非法用药,都对应一次“意外死亡”,每一次死亡,都变成一场“合法移植”。
这不是医疗事故。这是生产线。
“还有五分钟。”陈雪盯着对讲机,“保安下一趟快到了。”
苏清晏已经插上读卡器,开始扫描。一页页病历被快速拍照,压缩加密后传入随身设备。她动作稳定,像在办公室处理普通文件。只有陈雪看见她右手小指微微勾了一下——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但她本人从不承认。
“好了。”她拔出U盘,收起设备,“走吧。”
两人刚起身,门外走廊传来钥匙串碰撞的声音。
不是保安。
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短促、有力,带着目的性。
苏清晏眼神一凝,抬手示意。陈雪立刻闪身钻进最内侧的高密度存储区,那里堆满了多年未动的旧档案箱,空间狭窄但遮蔽性强。
苏清晏来不及躲远。她拉开最近的一个移动档案柜抽屉,整个人蜷进去。柜子深度刚好,她缩成一团,膝盖顶着胸口,脸贴着冰冷的金属隔板。她把柜门留了一条缝,足够呼吸,也足够观察。
门开了。
灯光亮起。
李娟走进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她没开主灯,只用手电照了几处角落,然后径直走向中央文件架。她翻动了几本登记簿,嘴里低声念叨:“不能让外人发现肾脏来源……最近的数据都得清理。”
她说完,抽出一本厚册子,翻到某一页,停顿两秒,又塞回去。接着她绕了一圈,检查了门禁系统,确认无人进入记录后,才熄灯离开。
脚步声远去。
五分钟后,苏清晏轻敲柜壁两下。
外面没人回应。
她又敲了两下。
这次,一声极轻的“嗯”从深处传来。
她爬出来,腿有些麻。陈雪也从箱子后面走出来,脸色发白,额角全是汗。
“她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陈雪问。
“没有。”苏清晏摇头,“她在确认自己的证据还在不在。说明我们找的方向没错。”
“可她要清理数据……”
“那就得抢在她前面交出去。”苏清晏拍掉裤子上的灰,“你明天还能进系统吗?”
“能,但我权限不够发外部邮件。”
“不用你发。”苏清晏从内衣夹层取出防水袋,“我有备份。只要把这部分内容传给外界,就能启动调查程序。”
“可你怎么保证安全?”
“我不保证。”苏清晏看着她,“我只保证按规则来。现在医院已经知道有人在查,越拖越危险。明天你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上班。我会联系记者,选一家敢报的。”
陈雪咬着嘴唇:“如果……如果他们发现是我……我妈还在化疗……”
“我知道。”苏清晏语气没变,“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证据链完整之前,我不会公开你的名字。而且——”她顿了顿,“你要是真被针对了,那就是新的犯罪事实,反而更容易突破。”
陈雪苦笑:“你说得好像在做题。”
“本来就是。”苏清晏收起设备,“找出漏洞,提交证据,等法律给出结果。哪一步都不难,难的是有人愿意走到第一步。”
她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前停下:“谢谢你今晚来了。”
陈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门开一条缝,走廊安静。她们一前一后溜出档案室,沿着消防通道往下。走到二楼转角,苏清晏忽然停下。
“怎么了?”陈雪问。
“刚才李娟翻的那本册子。”苏清晏回头,“她停顿的地方,应该是某个人的名字。我们需要知道是谁。”
“你还要回去?!”
“不。”她摇头,“我已经记下了编号。明天白天,我可以正大光明调阅。”
“可你现在回去太危险!”
“所以我不回去。”苏清晏看了她一眼,“我去复印室。”
陈雪愣住:“现在?”
“现在。”她抬脚继续走,“反正都违反宵禁了,不如把事做全。”
复印室在行政楼一楼,晚上没人。苏清晏撬开侧窗翻进去,找到老旧的扫描仪。她把U盘插上,调出刚才拍下的所有病历照片,一页页打印。纸张输出的声音在空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疯了吗!”陈雪压低声音,“万一被人听见!”
“听见就说是加班。”苏清晏头也不抬,“实习生熬夜写病例很常见。再说,纸质备份更安全。云端可以被删,硬盘可以被砸,但一堆散落的纸,没人知道哪张才是关键。”
她说话时手没停,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最后一张打完,她吹了口气,把整叠资料塞进文件袋,封好。
“走吧。”
两人从员工通道返回宿舍区。临别前,陈雪忽然拉住她:“你……真的不怕吗?”
“怕。”苏清晏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她转身要走。
陈雪又叫住她:“等等。”
她从护士服口袋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我记下的药车交接时间表。周三凌晨两点,他们会从地下车库运一批新药进来。车牌号我也写了。”
苏清晏接过,看了看,收进口袋:“谢谢。”
“我不是为了你。”陈雪低头,“我是为了我自己,不想再半夜醒来,觉得自己是个帮凶。”
苏清晏没说话,只是拍了下她的肩。
回到宿舍,她没开灯。摸黑把文件袋藏进床垫夹层,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刚解锁屏幕,一条新消息弹出。
是匿名号码。
“你以为藏得好?”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嘴角动了动。
然后回了一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意图使他人受刑事追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建议你换个威胁方式。”
发送成功。
她放下手机,躺上床,闭眼。
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还真敢发?”
“不敢发就不来了。”
“你知道刚才档案室外面有两个人守着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躲远点?”
“因为柜子就在那儿。”她睁开眼,“伸手就能拉开,干嘛跑?”
“你就不怕他们打开?”
“他们怕。”她说,“做贼的人,从来不敢看自己偷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