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云雾，踏过“登龙梯”的最后一级，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并非想象中的琼楼玉宇，而是一片依着山势开凿、与自然几乎融为一体的古朴建筑群。
石屋木楼错落有致，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檐角挂着岁月的苔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与草药清香，自有一股远离尘嚣的沉静气韵。
野茅山，比想象中的要大，但也比想象中还要冷清。
其实想来也正常，因为不远就是闻名遐迩的正统茅山南北两院。
罗净素步履从容，引着秦垣穿过一片天然怪石，来到一座较为宽敞的石殿前。
殿内陈设简单，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桌，周围摆放着若干石凳，四壁点燃着松明火把，跳跃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拉长晃动。
“山野之地，无甚佳肴，聊备薄酒素斋，为秦小友接风，还望勿嫌简慢。”罗净素在主位坐下，声音平和。
于道人、晋道人、杨道人，三位道长也依次落座。
孙有为则乖巧地坐在末位，忙着给众人斟酒，递茶。
罗净素轻饮杯中茶，浑浊却深邃的目光看向秦垣，缓缓开口：“秦小友，此番有为能与你同行归山，贫道心甚慰。此前有为多次提及，多蒙小友慨赠《殷元帅法》法本，更以破狱剑这等神兵相赠，贫道在此，代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谢过小友。”
秦垣放下酒杯，淡然笑道：“罗前辈言重了。孙道兄与我性情相投，实为缘分，这些俗事之物，不敢当谢。”
罗净素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感慨：“有为性子跳脱，不耐清规，看似交游广阔，实则能托付生死的挚友寥寥。贫道虽通几分卜算，却也难算尽人心。他能与小友多次同生共死，共历邪祟，乃是他的造化。”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孙有为，又转向秦垣，“日后，若这劣徒有何行差踏错，或遇艰难，还望小友看在今日情分上，多多帮衬、规劝一二。”
这番话语气恳切，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殷殷嘱托，更流露出对秦垣人品的认可与信任。
孙有为在一旁听得眼圈微红，梗着脖子道：“师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我跟老秦那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互相帮衬！”
秦垣心中亦有所触动，正色拱手：“前辈嘱托，秦垣铭记于心。孙道兄赤子之心，乃真性情，晚辈亦从他处获益良多。”
气氛至此，颇为融洽。
孙有为见机，连忙将话引向正题，将他们来时路上如何遭遇宇文独二，如何发现那些残疾孩童，如何追踪至矿坑，最终联手诛杀“剥皮客”司徒恶，以及发现“红姑教”线索和那页《灵枢续脉法》残篇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口才本就不差，此刻说得更是绘声绘色，尤其提到“百婴傀”的诡异和司徒恶临死前的疯狂自白时，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师父，各位师叔，那‘红姑教’绝非善类，所图甚大！还有那些孩子，实在可怜，这本金书残篇或许是救他们的唯一希望！”孙有为最后总结道，语气急切。
听闻“红姑教”与“百婴傀”，于道人脸上的笑容收敛，手指轻轻敲着石桌，若有所思。
晋道人冷哼一声，眼中锐光更盛：“哼，以婴孩炼傀，天理难容！此等邪魔外道，当诛！”
杨道人则眉头紧锁，喃喃道：“红姑教……似有些耳熟，不过旁门左道的余孽开始兴风作浪，必须要重视……”
罗净素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孙有为所言，皆在他推演之中。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红姑教之事，牵连甚广，需得从长计议，我会通知玄界之人，谨慎应对。至于那些苦命的孩童……”
他看向秦垣：“秦小友带来的《灵枢续脉法》残篇，确是上古医道瑰宝，玄妙非常。不过，此法深奥，且是残卷，其中涉及经络续接、先天之气的引导，凶险异常，非精通医理与元气运转者，不可轻试。”
他话锋一转：“我野茅山门下，倒有一人于此道最为精通，便是你们的何云苓何师叔。他于医道一途天赋异禀，尤擅经络调理与丹药炼制，常年在外云游采药，探寻古方。可惜，他月前外出，至今未归。”
秦垣与孙有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没想到关键时刻，正主却不在。
“不过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罗净素继续道，“云苓离去前曾留有信物，我已感知他不日将归。待他回山，可将金书残篇交予他详加参研。以他的医术与见识，即便无法立刻补全此法，从中化出一些温和稳妥的方子，为那些孩子固本培元、疏通淤塞，想来并非难事。”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既肯定了金书的价值，也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具体路径和希望。
罗净素又道：“届时，可让云苓带着初步的调理方案，亲自下山一趟，去见见那位宇文独二义士，一来为孩子们诊治，二来，也可凭借其医术与阅历，仔细探查那些孩子身上残留的邪法痕迹，或能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红姑教’的蛛丝马迹，比我们在此空谈更为有效。”
此言一出，秦垣心中暗赞，罗净素思虑周详，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既救治了孩子，又将宇文独二这条线利用起来，继续追查“红姑教”。
然而，在座众人反应却微有不同。
于道人点头称善。杨道人笑着附和：“师兄安排得极是，何师弟出手，定无问题。”只是他笑容之下，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秦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而那面容冷峻的晋道人，在听到金书要交由何云苓保管参研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并未多言，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表面上相谈甚欢，实际上各有心思。
秦垣发现孙有为看向晋道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些许敌意。
晋道人！
晋！
他猛然想起高三卜曾为他们留下的三卜六谶。
其中一句是“一日业火，八王穿心。”
这个一日业，组合起来就是一个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