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地,是烂的。
是那种紫黑色的,像腐烂了三百年的肝脏, 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溅起的不是泥,是黏稠腥臭的、半凝固的败血。
黑色的气泡,从泥里,一颗接一颗地往上冒。
“咕嘟……咕嘟……”
气泡破裂,散开的不是空气,是一股子味儿。
把上千种毒草连着烂肉扔进铁锅,用尸油熬煮七天七夜,最后再撒上一把生锈的铁钉——就是这个味儿。
吸一口,肺叶子不像被虫子爬,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看不见的骨刺,从里到外,扎透了,又痒又疼。
七绝山。
疯虎站在山脚下。他那两个黑洞洞的、还在往外淌着血泪的窟窿,安静地“看”着眼前那片被紫黑色毒瘴彻底淹没的山林。那些扭曲的毒树,在雾里没有影子,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一团团活的、正在蠕动的阴影。
身后,黑压压跪了一片。
三百一十二个“吃的”,和“工具”,在发抖。它们的身体,像筛糠,把脚下那滩烂泥,震得“咕嘟”声更响了。
“大……大王……”
阿豹跪在最前面,牙齿在打颤,把嘴唇都磕破了,血混着黑泥,味道一定很差。
疯虎没理他。
他的“视线”,穿过那些活的树影,望向山脉最深处。
那里,有一股更浓的、更纯粹的……“毒”味。
像一道菜。一道做好了,就等着他去吃的菜。
“你们。”
疯虎开口,声音像两块满是豁口的骨头在死命摩擦。
“在这里,闹。”
他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爪子,指了指外围的山林,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叫。打架。把这里的东西,都引出来。”
“吃了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咧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或者……被他们吃。”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些抖得快要散架的玩意儿。
他一瘸一拐地,拖着那具破烂的、后心还在冒着一缕缕金色青烟的身体,像一袋被丢弃的、漏水的垃圾,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浓得像墨汁的毒瘴。
阿豹抬起头,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背影。
那个背影,烂了,瘸了,像个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鬼。
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漏出来的、要把这天都嚼碎了的疯劲,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了它的兽心上。
不知为何,阿豹那颗被恐惧和奴性填满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
它看着那个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同样跪在地上、眼神里只有恐惧和茫然的同类。
它突然觉得……
跟着这么个怪物,挺好。
要么吃饱。
要么,死透。
至少,不用再想别的。
“吼——!”
阿豹猛地站起来,对着身后的妖群,发出了它这辈子最响亮、最疯狂的一声咆哮!
……
毒瘴里,没有光。
也没有声音。
只有黏腻的、紫黑色的雾,像无数条没皮的、冰冷的蛇,带着一股尸体放久了的甜腥味,缠上来,钻进疯虎的口鼻,钻进他身上每一个还没愈合的伤口。
很冷。
像被泡进了井底的陈年尸水里。
但后心,却很烫。
那里,有一根钉子。
一根金色的、干净到恶毒的钉子,带着一股子烂桃子和猴毛烧焦了的、香得让他发疯的味道,死死地钉着他。
“滋……滋啦……”
紫黑色的毒雾,一碰到那根金色的钉子,就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伤口里,疯狂地撕咬、冲撞!
“呃啊……”
疯虎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喉咙被撕裂的嘶吼。
这不是他熟悉的、能让他亢奋的痛。
这是一种……拉扯。
像有两只手,一只抓着他的头,一只抓着他的脚,要把他活活撕成两半!
一边,是金色的,干净的,“天命”的,在烧他,烫他,像要把他这身脏皮肉,连着骨头,都炼成一缕干净的青烟。
另一边,是黑色的,肮脏的,“剧毒”的,在腐蚀他,麻痹他,像要把他的骨头泡软,血肉化脓,变成一滩和这片大地一样的烂泥。
痛。
撕心裂肺的痛。
但……
疯虎那张扭曲的脸上,却缓缓地,咧开了一个诡异的、极度享受的笑容。
他破碎的脑子里,几个词,亮了起来。
痒。烫。吃。
【狂·噬痛】……
这毒……能吃!
每一次毒素入体带来的腐蚀剧痛,都像一滴冰冷的、辛辣的油,滴进了战纹那即将熄灭的灯芯里。
【施暴值+1】
【施暴值+1】
很慢。像蚂蚁在爬。
但,在涨!
哈!哈哈!
疯虎喉咙里发出孩童般的、不成调的怪笑,口水和黑色的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不止不躲了。
他张开双臂,像在拥抱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主动地、贪婪地,大口大口,吞吸着周围的毒瘴!
他要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斗兽场!一个坑!
让那只干净的“猴子”,和这条肮脏的“毒蛇”,在他这滩烂肉里,打!
打个你死我活!最好一起烂掉!
就在他享受着这自残般的盛宴时。
一阵“沙沙……沙沙……”的、密集的爬行声,从前方的雾气里,传了过来。
声音很轻。像上千根细针,在刮一片湿透了的、腐烂的树叶。
疯虎停下了吞吸的动作,那两个血洞,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雾气里,爬出了几个扭曲的影子。
蜈蚣。
十几条足有半人高的、通体墨绿的巨型蜈蚣。
它们身上,最诡异的,不是那上百对镰刀般的利足。
是它们的背。
每一节坚硬的甲壳上,都长着一只眼睛。
一只只黄色的、竖瞳的、像熟透了的脓包一样的眼睛。
上百只眼睛,此起彼伏地,眨动着。没有规律,像一片在风中胡乱摇曳的、病态的狗尾巴草。
它们是这片毒瘴的巡逻兵。百眼魔君的……眼线。
它们发现了疯虎。
那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锁定了这个浑身流着黑水、后心还冒着金烟的、不属于这里的……异物。
“嘶嘶——”
为首的那只蜈蚣精,昂起头,发出了尖锐的、像毒蛇吐信般的警告声。
疯虎没理它。
他只是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那些蜈蚣背上的眼睛。
眼睛……
好吃吗?
他破碎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嘶!”
蜈蚣精被他的无视激怒了。
它猛地弹射而出,快如一道绿色的闪电,尾部那根闪烁着墨绿色幽光的毒刺,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疯虎的小腿!
疯虎,没躲。
他甚至,还往前迎了一步。
“噗嗤!”
毒刺,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那层薄薄的煞气,深深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一股墨绿色的、黏稠腥臭的毒液,被狠狠注入。
疯虎的身体,猛地一抖。
那只被刺中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乌黑、肿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蠕动。
但,他的脸上,没有痛苦。
只有……享受。
一种品尝到了绝世佳酿般的、陶醉的、极度满足的享受!
“哈……”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带着满足的颤音。
这味道……比毒瘴,浓了一百倍!
一股股阴冷的、霸道的、仿佛能把骨头都化成水的力量,顺着他的血管,往上冲!
直奔后心那根金色的“钉子”!
“滋啦——!”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两个小太阳,轰然对撞!
金色的光,和墨绿色的毒,在他体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疯虎感觉自己,像一艘在狂风暴雨里即将散架的破船。
但他,在笑。
“好吃……真好吃……”
他低声呓语,像在做什么美梦,口水流得更欢了。
那只蜈蚣精,愣住了。
它抽回毒刺,看着这个被自己注入了足以毒死十头大象的毒液,非但没倒下,反而一脸享受的怪物,那上百只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困惑。
就在它困惑的这一瞬间。
疯虎,动了。
他整个人,像一团被扔出去的、还在滴着黑水的烂泥,瞬间,扑到了那只蜈蚣精的身上!
“咔嚓!”
他一口,咬碎了蜈蚣精的脑袋。坚硬的头壳在他齿间像一块酥脆的饼干。
但他没吃。
他把那破碎的、还在流着绿色汁液的头颅,连着脑浆和触须,嫌弃地、随口吐掉。
“呸!”
然后,他的爪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嘶啦”一声, 划开了蜈蚣精柔软的腹部。
他伸出头,在那堆花花绿绿、冒着热气的内脏里,像狗一样,用力地嗅。
找到了。
一个墨绿色的、还在微微搏动的、像果冻一样的……毒囊。
他看着那个毒囊,那双流着血泪的黑窟窿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的狂喜。
他张开嘴。
对准那个毒囊。
然后,用力一吸!
“滋溜——!”
一声响亮而又黏腻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吸允最后一滴汤汁的声音!
整个毒囊,连带着周围的组织液和碎肉,被他一口,吸进了肚子里!
“嗝……”
疯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嘴边挂着墨绿色的、黏稠的液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具还在抽搐的、被掏空了的尸骸。
他的目光,落在了剩下的那十几只,已经被吓得僵在原地、背上上千只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的……蜈蚣精身上。
它们,不再是敌人。
是一排排摆在餐桌上,等着他享用的……餐前甜点。
疯虎拖着那条乌黑肿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第二只蜈蚣精。
那张被血污和黑泥糊住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又充满了无尽贪婪的笑容。
他伸出分叉的、干裂的舌头,仔仔细细地,舔了舔自己嘴角残留的、墨绿色的毒液。
然后,他缓缓抬起爪子,对准了那只蜈蚣精背上,一颗正在剧烈颤抖的……眼睛。
“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