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很快,孟弟和孟军迎来了中考。
孟弟一心想考取中专,早日跳出农门,摆脱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然而,或许是心思过重,或许是天意弄人,她竟然以三分之差落榜了。
消息传来,孟弟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没出来。
潘红梅去敲门,只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她不想去读高中,高中意味着还要熬三年,而且大学遥不可及。她红着眼睛,对潘红梅斩钉截铁地说:
“我要复读!我一定要考上中专!”
潘红梅看着她倔强而痛苦的脸,沉默了。
复读需要钱,需要精力,而这个家……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想读,娘就供你。”
复读的一年,孟弟几乎拼尽了全力。
她把自己所有的怨恨、不甘和逃离的欲望,都化作了挑灯夜战的动力。
她比任何人都用功,眼神也比任何人都冷。
孟军比孟弟小一岁,上学晚一年,孟弟复课就和孟军一个年纪了,他也报考了中专。
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上中专太可惜了。
就连老师也建议他去读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肯定是前途无量。
可他不想再拖累父母了,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母亲身体还不好,还有一个妹妹需要照顾,另一个妹妹读书也花钱。
他想早点参加工作,挣了钱好替父母分担负担,让他们的生活条件好一点。
中考终于在孟弟急切的期盼中放榜了。
一个惊人的消息震动了孟家庄,孟弟和孟军,竟然同时考上了市里的卫生学校。
孟军是作为高中生考上的,而孟弟,则是复读后如愿以偿。
两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在这个贫困的家庭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潘红梅拿着那两张纸,手抖得厉害。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这一次,是喜悦,也是更深的忧愁。
上卫校,这意味着孩子将来能成为,吃商品粮的医生或者是护士,是真正的鲤鱼跳龙门。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可是,一想到那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又为难了。
同时,供两个学生去市里读书,对于一个,完全依靠土里刨食家庭来说,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而且,他们还要负担孟花犯病时的医药费,还有一个马上就要上中学的孟梅。
“娘,考上中专是我的梦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上。”
孟弟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盯着潘红梅,眼神灼热而固执:
“我考上了,就必须去!”
孟军看着狂喜的姐姐,又看看愁容满面的母亲,懂事地低下头,小声说:
“娘,要不,我留在家里帮您吧?让俺姐去。”
“不行!”潘红梅几乎是立刻打断他。
她深知儿子能考上中专,是跳出农门难得的一次机会,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自己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断送了儿子的前程。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争气的孩子,一个是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如今却日渐陌生的养女。
一个是她聪明善良,又踏实懂事的亲生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她哪里有钱,同时撑起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喜悦的气氛还没持续一天,就被现实的冰冷彻底冲散。
潘红梅开始四处奔走借钱。
她找遍了所有亲戚,走遍了村里稍微宽裕一些人家的门槛,赔尽了笑脸,说干了口水。
可大家同情归同情,一提到借钱,大多数人都面露难色。
毕竟,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
虽然那时候中专不收学费,但是,生活费总的给孩子准备吧?!
一下子拿出几百元的生活费,这数目太大了。
孟长富远在外地干活,家里的事只有潘红梅一个人扛着。
她借遍全村,筹到的钱还不够一个孩子的生活费。毕竟在农村一个女人说的话没有份量。
“红梅啊,不是不帮你,俺家也难啊……”
“供一个还行,让这两个孩子都上,这真是为难你啊!”
“让我说,让孟弟别去了,她又不是你亲生的。再说那孩子心地不好,让她去了城里,你更是白养,一点好处得不到。”
听着这些话,潘红梅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夜里,油灯下,潘红梅拿着那两张改变命运的通知书,反复摩挲,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孟弟坐在她对面,眼神冰冷,带着审视和逼迫。
孟军则蹲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院子,沉默得像尊雕像。
“娘,我知道您有办法的。”孟弟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您不是最疼我吗?这次,您一定会让我去的,对吧?”
潘红梅抬起头,撞上孟弟那几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感激,没有体谅,只有赤裸裸的索取和理所当然。
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她养育了十多年,几乎是用命换来的女儿,此刻,却让她感到那么陌生。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当初婆婆的说法是对的……
她该如何抉择?牺牲亲生儿子,满足这个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的养女?
还是狠下心肠,拒绝养女,送儿子去上学?
无论哪种选择,都像是在剜她的心。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孟花在里间的咳嗽声,一声声,敲在潘红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看着跳跃的灯花,感觉自己就像那灯油,快要烧干了,而眼前的黑暗,却仿佛没有尽头。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再次被推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而这一次的抉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