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末的图书馆
欧阳澈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并未改变湖水的流向，反而让某种联系变得更加紧密而坦然。
那天之后，秦厉似乎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他不再刻意收敛某些时候流露出的、与“好学生”形象不符的锐利，也不再回避偶尔提及的、关于他家庭背景的只言片语。而沈知微，也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全盘接受，仿佛他本就是如此，复杂的，矛盾的，却真实的。
周末，天空放晴，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空气清冽。
沈知微照例去了市图书馆。这里是比学校图书馆更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人更多，也更杂乱，意味着更低的关注度和更好的隐蔽性。她习惯性地走向三楼自然科学阅览区靠窗的老位置。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身影便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沈知微抬起头。
秦厉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裤，外面套着那件长款羽绒服，没拉拉链，随意地敞开着。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广义相对论基础》，对上她的目光，很自然地笑了笑：
“好巧。”
沈知微看着他那副“我就是路过”的表情，没有戳穿。市图书馆离学校和他们的住处都不算近，这个“巧”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嗯，巧。”她配合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秦厉也不再说话，翻开自己那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两人之间铺开一片温暖的光域。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知识海洋里，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共享着同一片宁静的空间。
过了不知多久，沈知微遇到一个关于张量分析的问题，卡住了思路。她无意识地用笔帽轻轻敲着额头，眉头微蹙。
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指尖点在她摊开的书页某一行的公式上。
“这里，”秦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音，怕打扰到旁人，“协变导数的定义，你代入的克里斯托费尔符号表达式少了对称项。”
沈知微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仔细演算了一遍，果然如此。一个极其细微的疏忽，导致后续推导全部偏离。
“谢谢。”她低声说，拿起笔修正。
秦厉收回手，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提示。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中午时分，沈知微感觉有些饿，正准备拿出带来的面包，秦厉却合上了书。
“出去吃点东西？”他看着她，“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味道不错。”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她原本打算随便对付一下。
“走吧，”秦厉站起身，语气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温和，“学习也要劳逸结合。”
面馆就在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巷里，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正值饭点，里面坐满了人，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秦厉似乎和老板很熟，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带着沈知微走到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吃什么？”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沈知微看了看，点了一碗清淡的香菇鸡丝面。
秦厉对老板说：“一样，再加一份卤牛肉，一盘凉拌黄瓜。”
等待上菜的时候，两人隔着小小的方桌对面而坐。窗外是冬日暖阳和来往的行人，窗内是食物的香气和人间烟火。
“你常来这里？”沈知微问。
“嗯，”秦厉用热水烫着碗筷，动作熟练，“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过来吃碗面。”
他没有说为什么心情不好，沈知微也没有问。她只是看着氤氲的热气后面他显得有些模糊的眉眼，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地方，似乎承载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面很快上来了。汤汁清澈，面条筋道，香菇和鸡丝铺了满满一层，香气扑鼻。
沈知微低头吃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温暖妥帖。
秦厉将那份切得薄薄的卤牛肉推到桌子中央：“尝尝这个，他家的招牌。”
沈知微夹了一片，肉质酥烂，卤香浓郁。
“怎么样？”
“很好吃。”
秦厉笑了笑，自己也低头吃起来。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偶尔交谈几句，内容无关物理，也无关竞赛，只是关于面馆的历史，或者窗外某棵形状奇特的树。气氛轻松而自然，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吃完面，秦厉抢先去结了账。沈知微想AA，却被他一句“下次你请”堵了回去。
回到图书馆，下午的阳光更加慵懒。饱食后的困意袭来，沈知微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皮开始打架。
她强打精神，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睡意。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她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看向秦厉。
秦厉眼里带着笑意，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沈知微疑惑地微微倾身过去。
秦厉也向前倾身，两人隔着桌子，距离拉近。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困了就趴一会儿，我帮你看着时间。二十分钟，保证不让你睡过头。”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拂过她的耳廓，痒痒的。
沈知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笃定。抵抗睡意的意志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了身体的意愿，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摊开的书本上，闭上了眼睛。
书本硬硬的，并不舒服，但精神松懈下来的瞬间，浓重的睡意便席卷了她。她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浅眠。
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一件带着熟悉雪松气息和体温的羽绒服，被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温暖地包裹起来。
那气息和温度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让她最后一丝意识也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秦厉看着对面女孩安静的睡颜，看着她因为熟睡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轻轻颤动的睫毛，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能挡住可能打扰到她的光线，然后重新拿起那本《广义相对论基础》，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阳光缓慢移动，在书页和女孩沉睡的身影上流转。
二十分钟后，秦厉准时轻轻敲了敲桌面。
沈知微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身上还盖着他的羽绒服。她有些茫然地坐直身体，看着对面神色如常的秦厉，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时间到了。”秦厉提醒她，声音温和。
沈知微这才彻底清醒，脸上有些发热，将羽绒服递还给他：“谢谢。”
“不客气。”秦厉接过衣服，随手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沈知微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醒和专注。她重新投入学习，效率比之前更高。
直到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两人才收拾东西离开。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冬夜的寒风凛冽，但沈知微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今天……”她开口，想为那顿面和那个短暂的午睡道谢。
“不用谢。”秦厉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他侧头看着她，路灯在他眼底映出温暖的光点，“下个周末，还来吗？”
沈知微看着他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