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声的陪伴
省赛的流程与市赛类似,但强度更大,竞争也更激烈。理论笔试持续了整个上午,题目刁钻,计算量惊人,对参赛者的知识储备、思维速度和心理素质都是极大的考验。
沈知微坐在考场里,心无旁骛,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笔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专注而凝固,只剩下纸张翻动和书写的声音。她按照自己的节奏,稳扎稳打,遇到难题标记,绝不恋战。
当进行到后半段,一道结合了广义相对论初步概念与复杂微积分应用的题目让她停顿了稍长时间。思路似乎清晰,但某个关键参数的物理意义让她产生了一丝不确定。她下意识地微微蹙眉,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就在她凝神思考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咳嗽声。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她思维中那层薄雾。
她立刻明白了那声咳嗽的含义——那是秦厉和她之间,在无数次讨论中形成的、关于“检查前提假设”的无声暗号。
她立刻放弃了对复杂计算的纠结,转而重新审视题目的基本条件和物理图像。果然,她发现自己对那个关键参数的理解出现了微小的偏差。修正之后,虽然计算依旧繁琐,但方向已然明确,剩下的只是时间和耐心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计算,笔尖飞快地移动起来。
交卷铃声响起时,沈知微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她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精神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疲惫感。
走出考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走廊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知微转过头,秦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
“还好。”她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干渴和疲惫。她看向他,眼神复杂,“最后那道题,谢谢。”
秦厉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语气随意:“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又是这套说辞。沈知微看着他故作无辜的样子,这次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受了这份心照不宣的帮助。
两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下面陆续走出考场的人群。有人兴奋地和同伴对答案,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面无表情。
“下午实验操作,”秦厉看着楼下,忽然说,“那个光栅光谱仪,记得我们之前讨论的备用方案。”
“嗯,游标卡尺辅助定位。”沈知微点头。这是他们培训时反复确认过的细节。
“还有分光计的调节,初始位置一定要校准好,不然后续读数全偏。”
“明白。”
他们就像最默契的战友,在战间休息时,平静地复盘着战术细节,没有任何紧张和焦虑,只有对接下来挑战的充分准备和相互提醒。
下午的实验操作考试更加紧张。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多个实验项目,对动手能力、观察力和数据处理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沈知微和秦厉被分在不同的实验室。进入实验室前,两人在走廊里对视了一眼。
秦厉朝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眼神平静而笃定。
沈知微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考场。
实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测量某个光学常数时,沈知微连续几次得到的数值都离散度较大,超出了误差允许范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进行下一个项目,轻微的焦虑开始滋生。
她停下动作,没有盲目地重复实验,而是冷静地检查仪器——光源稳定性、光学元件的共轴调节、读数显微镜的零点……最后,她发现问题出在一个微小的、容易被忽略的螺丝松动上,导致平台有极其微小的倾斜。
迅速紧固螺丝,重新调节,再次测量,数据立刻变得集中而合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好,时间还够。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专注于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秦厉所在的实验室恰好有人进出,门开合的瞬间,他远远地瞥见了她蹙眉检查仪器的侧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似乎能感受到她那一刻遇到的困难。
他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在那扇门重新关上后,低头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速度却不着痕迹地加快了几分,仿佛想更快地结束,去确认什么。
当沈知微顺利完成所有实验项目,整理好数据报告走出实验室时,发现秦厉已经等在外面了。他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一直落在她实验室的门口。
看到她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快速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顺利?”他走上前,声音比平时低沉些。
“嗯。”沈知微点头,看着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关切,心里微微一暖,“有点小波折,解决了。”
秦厉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那就好。”
所有考试结束,已是傍晚。坐上返程的中巴车,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座位上,连话都不想说。
张明宇和李浩然一上车就睡着了。周老师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沈知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夕阳染红的城市轮廓,感觉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疲惫,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充实和解脱。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转过头。
秦厉不知何时将他的黑色冲锋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衬衫。
“睡会儿。”他看着她说,声音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到了叫你。”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以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驱散了车内的冷气和疲惫带来的寒意。
沈知微看着他只穿着衬衫的样子,想说什么,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我不冷。”他补充道,然后率先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也要休息。
沈知微看着他闭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她默默地拉紧了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外套,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面料里,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睡意。
在车辆平稳的行驶中,在他气息的包裹下,她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梦中没有物理公式,没有赛场硝烟,只有一片温暖的、带着雪松清香的宁静。
秦厉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女孩安静的睡颜,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在睡梦中渐渐舒展,看着她依赖地蜷缩在他的外套里。
他的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珍视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肩膀微微向她那边倾斜,形成一个更稳固的依靠。
然后,他也重新闭上眼,唇角带着一丝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中巴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载着满车疲惫,也载着某种无声却坚定滋长的心意,驶向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