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赛场之外
省赛的考场设在邻市的理工大学，需要提前一天抵达。周六一大早，学校安排的中巴车便载着周老师和四位参赛学生出发了。
车内的气氛比去市赛时更加凝重。张明宇和李浩然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笔记，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周老师则反复确认着行程和住宿安排，显得有些絮叨。
沈知微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她刚坐下，秦厉便很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递来耳机，只是将背包放在脚边，然后侧头看向她：
“睡会儿？路程不短。”
沈知微摇了摇头。她不喜欢在移动的交通工具上睡觉。“我看会儿书。”
她拿出那本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近代物理专题选讲》，却没有立刻打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上，高速公路护栏外的田野笼罩在薄薄的晨雾里，显得有些朦胧。
秦厉也没有勉强，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本……《费曼物理学讲义》第三卷，安静地翻看起来。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车内另外三人隐隐的焦灼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达理工大学安排的招待所，办理入住，放下行李，已是中午。简单的午餐后，周老师带着他们去熟悉考场。
省赛的规模远非市赛能比，来自全省各地的尖子生汇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考场设在物理实验大楼，设备先进，环境肃穆。
熟悉完考场回到招待所，周老师本想再组织一次临阵磨枪的讨论，却被秦厉出声打断。
“周老师，”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清醒和放松。再讨论下去，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焦虑。”
周老师张了张嘴，看着神色平静的秦厉和同样没什么表情变化的沈知微，又看了看旁边明显有些精神透支的张明宇和李浩然，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你们自己安排，但晚上九点前必须回房间休息，保证睡眠！”
解散后，张明宇和李浩然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决定回房间再看会儿书。沈知微则站在原地，看向秦厉。
“出去走走？”秦厉提议，“听说理工大学的后山有个小园林，环境不错。”
沈知微几乎没有犹豫：“好。”
理工大学坐落在城市边缘，后山确实有一片维护得不错的园林。深秋时节，枫叶正红，银杏金黄，色彩斑斓，与圣樱学院那种精致却略显刻板的风格截然不同。
两人沿着石板小径慢慢走着。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他们没有讨论物理，也没有谈论明天的比赛，只是像最普通的散步者一样，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宁静的秋色。
走到一处池塘边，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悠闲地游动。沈知微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
“比圣樱的喷水池有意思。”她忽然说了一句。
秦厉站在她身边，闻言低笑了一声：“嗯，至少这里的鱼，不用担心哪天被人捞起来炖汤。”
这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话让沈知微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圣樱学院那个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中央喷水池，里面养着价值不菲的观赏鱼，确实曾有不懂事的转学生试图去捞，结果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你以前来过这里？”沈知微问。他对这里似乎挺熟悉。
“来过几次。”秦厉看着池塘，语气随意，“有个远房亲戚在这边教书，小时候来玩过。”
沈知微没有再问。她发现，秦厉似乎很少提及他的家庭和过去，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也总是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疏离。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竹林，竹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被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他们身上。
“如果，”沈知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明天……发挥不好呢？”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对比赛结果的不确定。或许是因为环境太过放松，也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让她感到安心，那层坚硬的、习惯于自我掌控的外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秦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脸上跳跃。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那就发挥不好。”他回答得极其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次竞赛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沈知微怔怔地看着他。
“沈知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的价值，不在于一张获奖证书，或者一个名次。在于这里。”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指向她的心口，“还有这里。”
他的动作很轻，隔着空气，并未真正触碰到她。但沈知微却感觉，那指尖仿佛带着温度，直接点在了她的心上。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垮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和理智的堤坝。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她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圣樱学院，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她沈知微的价值，就是那一张张漂亮的成绩单，一个个靠前的排名。甚至连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用分数和名次来定义自己。
可他却说，她的价值不在于此。
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微微发红的耳尖，秦厉的眼神柔软了下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任由竹叶的沙沙声和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沈知微才重新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水光。
“走吧，”她说，“该回去了。”
“好。”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回到招待所，在房间门口分别时，秦厉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
“明天，就当是来玩的。”
沈知微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关上房门，沈知微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种被理解和被珍视的暖意，依旧清晰可辨。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理工大学校园里亮起的点点灯火。
明天的赛场，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因为无论结果如何，她知道，总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身边，告诉她——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这比任何奖项，都更让她感到安心和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