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伞的归还
食堂拼桌之后，中午一起吃饭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有时在食堂，有时秦厉会带来那个熟悉的保温盒，内容不再是单一的煎蛋，偶尔会出现卖相精致许多的三明治、饭团，或者熬得软糯的粥。
沈知微从一开始的推拒，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偶尔会对他带来的食物做出“太咸”或“火候过了”这样简单的评价，过程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省赛的培训依旧繁重，两人在准备室里的讨论也越来越深入，常常会为一个物理模型的边界条件或者某个数学近似的有效性争论不休。秦厉思维跳跃，有时会提出一些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沈知微则逻辑严谨，负责将他的想法拉回现实，并验证其可行性。这种思维碰撞带来的酣畅淋漓，是沈知微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体验过的。
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在一个周四的傍晚不期而至。
培训结束时，窗外已是雨声淅沥。周老师照例询问大家是否带了伞。
张明宇和李浩然表示带了，匆匆告辞。沈知微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想起了那把被自己束之高阁的黑伞。她今天出门时天气尚好，并未携带。
“我带了。”秦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拿出来的、那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
沈知微看向他，正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说了下雨能用上。”
周老师放心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准备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走吧。”秦厉撑开伞，站在门口等她。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上一次共撑这把伞的记忆还清晰可见，那份微妙的尴尬和距离感似乎犹在眼前。但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走到伞下。
伞下的空间依旧，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也依旧。但这一次，她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秦厉也没有再将伞过分倾斜。两人并肩走入雨幕，距离比上一次近了些，是一种自然而舒适的间隔。
雨不算大，细密如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沉默地走了一段，沈知微忽然开口：“你的伞，一直放在准备室？”
“嗯。”秦厉应了一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免得某人下次又没带，或者硬撑着用那把一吹就翻的小伞。”
沈知微想起自己那把印着公益广告的折叠伞，确实在风大的时候不太顶用。她抿了抿唇，没接话。
又走了一会儿，眼看快到女生宿舍楼了。沈知微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防水布袋装好的长条状物品，递给秦厉。
“这个，”她语气平静，“还给你。”
秦厉低头，看着那个布袋，没有立刻接。“是什么？”
“你的伞。”沈知微说，“我洗干净了。”
秦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把她之前借走的那把黑伞带来了，打算今晚归还。他看着她递过来的布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撑着的这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沈知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还给我的这把，和我手里撑着的这把，是同一把？”
沈知微举着布袋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仔细看向秦厉手中撑着的那把黑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黑色的布料在路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和她手里这把，一模一样。
她之前一直把他留在准备室的那把，当成了是另一把备用伞。原来，他一直只有这一把。上次雨夜送她回宿舍后，他淋雨回去，第二天又把伞带到了准备室，而她自己洗净的那把，则一直躺在衣柜里。
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微微发热，举着布袋的手收回来也不是，继续递着也不是。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带着点懵然和窘迫的神情，秦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去接那个布袋，而是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她举着布袋的手腕，将她的手连同那个布袋，一起轻轻推了回去。
“这把，”他的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衣物熨帖着她的手腕皮肤，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柔，“你先留着。”
沈知微的心跳骤然失序。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秦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雨夜的路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芒，那光芒里翻涌着某种深沉而炽热的情愫，不再加以掩饰。
“因为，”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我希望下一次下雨，下下次下雨，以后的每一次下雨，我都能有理由，和你共撑这一把伞。”
雨声沙沙，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沈知微骤然失去屏障的心房。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不再隐藏任何情绪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怔忪的模样。所有的推拒，所有的界限，在这一刻，在这句直白得近乎告白的话语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没有再试图归还那个布袋，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腕，感受着那份滚烫的温度和坚定力道。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几秒钟，她才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好。”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清晰地传入秦厉耳中。
他眼底的光芒瞬间大盛，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却仿佛留恋般，在她皮肤上轻轻蹭了一下。
“走吧，”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送你到楼下。”
这一次，沈知微没有异议。她默默地将那个装着伞的布袋收回包里，跟在他身边，朝着宿舍楼走去。
雨还在下，伞下的空间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甜暖的气息。
走到宿舍楼下，沈知微停下脚步。
“我到了。”
“嗯。”秦厉看着她，将伞完全倾向她这一边，确保她不会被檐下滴落的雨水溅到。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跑进了宿舍楼的门厅。在玻璃门自动合上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依旧撑着伞站在雨里，昏黄的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见她回头，他朝她挥了挥没打伞的那只手，脸上带着清晰的笑意。
沈知微迅速转回头，心跳如擂鼓般敲击着胸腔。她快步走上楼梯，直到回到安静的宿舍，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
窗外，雨声未歇。
而她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如同这场秋雨一样，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轻易停止了。
那把未曾归还的伞，成了一个无声的契约。
契约的内容，是关于未来，无数个下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