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荆镇的废墟之上,焦黑的土地与倒塌的断壁,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信仰狂热的余烬。
空气中,腐败与消毒水的味道诡异地交织,仿佛一个时代的葬礼。
然而,凌策的命令,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所有人的错愕。
“在这里……建立‘觉醒分校’?”一名负责规划的玩家工程师满脸不可思议,“领主,这地方被污染得太厉害了,土地里全是精神残留,普通人待久了恐怕会出问题。”
“问题,就是要用来解决的。”凌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废土,“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是什么东西曾在这里肆虐,我们又是如何将其踩在脚下。恐惧的源头,也将成为勇气的起点。”
命令无法违逆。
玩家们强大的执行力再次展现,不过半天,一片相对完整的区域就被清理出来,一座由集装箱和高强度复合板搭建的简易“教室”拔地而起。
分校的第一批“学生”,是那些从白荆镇被解救出来,精神尚未完全恢复的幸存者。
他们麻木、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担任讲师的回声站在众人面前,显得有些紧张。
他没有教科书,没有讲稿,只有凌策交给他的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拨动了怀里的旧吉他,清澈的弦音在废墟上空回荡,驱散了几分阴冷。
“这里没有神,也没有启示。”回声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只想问大家两个问题。”
他看着台下一张张空洞的脸,缓缓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为自己,为身边的人,做了什么?”
无人应答。死一般的沉寂。
回声没有气馁,继续道:“第二个问题:你希望,明天的你,和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
依旧是沉默。
对这些被虚假信仰反复冲刷、榨干了所有意志的人来说,思考“明天”是一种奢侈到无法想象的负担。
一连三天,分校的课堂上只有回声的琴声和这两个问题。
幸存者们来了又走,如同行尸走肉。
直到第四天,坐在角落里的小烛,那个双目失明的孩子,突然摸索着拿起一截炭笔,在粗糙的纸上安静地画了起来。
她看不见,但她的笔下,却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许多个散发着微光的小人,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温暖的圆圈。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挪到小烛身边,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幅画,干裂的嘴唇哆嗦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嘶哑的问话:“这……这发光的……是我们吗?”
小烛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老妇人心中轰然解冻。
她枯井般的眼中,滚落下一滴浑浊的泪。
她转过身,对着讲台上的回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我今天……帮玛丽大婶洗了衣服!我希望……我希望明天……能有一块干净的肥皂!”
这声哭喊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死寂的课堂。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破碎的、哽咽的声音,回答起那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问题。
“我……我把我的口粮分了一半给那个小伙子……我希望明天,能有力气去搬石头……”
“我修好了水阀……我希望明天……能喝到一口热水……”
他们没有祈求神迹,只是在诉说自己最卑微的行动与愿望。
在这一刻,“贡献”这个冰冷的词汇,第一次与“活着”这个最本质的欲求,紧紧相连。
与此同时,由苏清影牵头的“心灵净化小组”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她将自己研制的精神稳定剂雾化,配合回声录制的安神乐曲,对那些受污染最深的前信徒进行治疗。
一间隔离治疗室内,一个曾经为了获得“神启”,不惜生吞高阶畸变体脑髓的狂信徒,在吸入雾化药剂、听了半小时的音乐后,猛地从床上弹起。
他死死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涕泪横流,状若疯癫,“我以为我能看见神……结果……结果我只看见我自己的脑子……在一点一点地烂掉!全是蛆!全是黑色的蛆啊!”
这恐怖而真实的幻觉,是他被寄生体啃食的潜意识的最后哀嚎。
凌策站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他对身旁的记录员冷冷下令:“把这段录像,以及所有类似案例的口述,全部整理归档,纳入避难所的公共安全教育模块。标题就叫——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选择捷径的代价,从来都不只是别人的故事。”
就在避难所内部秩序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建时,前线的清剿行动也迎来了尾声。
废弃的南区三号水泵站,零言带领的精英玩家小队,将最后十余名负隅顽抗的教团残余堵在了蓄水池内。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所有抵抗者都被击毙,只剩下他们拼死保护的目标——伪典祭司,莫恩。
他靠在一根锈迹斑斑的管道上,胸口一个巨大的创口不断涌出黑血,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然而,看到零言等人靠近,他那张布满裂纹的脸上,却绽开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莫恩咳着血,低声笑着,“你以为……砸了雕像,驱散了我的羊群……你就赢了?”
他抬起头,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零言的方向:“愚蠢的凡人……真正的神……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而狂热:“而在每一个……愿意献祭自我的……灵魂里!!”
话音未落,莫恩猛地一咬舌根!
一团浓郁如墨的黑雾从他口中喷出,却并未消散,而是在半空中凝聚成无数个米粒大小、不断蠕动的微型符文!
这根本不是血肉,而是一道被加密到极致的、活体化的信息流!
“封锁现场!全员后撤!”零言的反应快到极致,一面能量盾瞬间挡在身前,同时在队内频道发出最高警报。
黑雾符文撞在能量盾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随即消散了大半。
凌策在收到警报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指令。
专业的采集小队迅速赶到,用特制的能量容器,收集了残留的黑雾样本。
分析结果很快被送到了凌策的桌上。
“……信息流内部包含一段空间坐标,指向旧工业枢纽区一处未被标记的地下设施。”一名玩家分析员报告道,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但最关键的是……领主,这段信息流的外部加密协议,我们所有的破译程序都无法识别。只有一个东西能与它产生共鸣并读取——”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是玩家装备里镶嵌的……珊瑚碎片。”
指挥室内,空气瞬间凝固。
凌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寒芒。
好一个莫恩!好一个静默教团!
这是一个绝杀的阳谋!
他们早就预判到,在击杀教团成员后,玩家们会回收他们身上掉落的、含有珊瑚碎片的装备。
而这最后喷出的信息流,就是一道“信仰病毒”的激活指令!
它会悄无声GI地通过那些珊瑚碎片,潜入玩家的系统,甚至……污染整个避难所的装备体系!
“紧急指令!”凌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以我的最高权限发布:第一,立刻暂停所有避难所成员使用、穿戴、制造任何含有‘珊瑚共振材料’的装备及道具!全部就地封存,等待排查!”
“第二,立刻启用‘B-7号金属装甲’预备方案,向所有战斗人员换发备用装备!”
“第三,将莫恩的死亡影像和‘信仰病毒’分析报告,对所有玩家公开!让他们知道,敌人正在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
一道道指令如奔雷般下达,整个第一避难所瞬间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当晚,白荆镇分校的废墟前,那座象征着觉醒与新生的纪念碑旁,燃起了数十支火把。
数十名已经恢复神智的前信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仪式。
没有钟声,没有祷告,更没有神像。
回声抱着吉他,坐在石阶上,轻轻弹奏着那首已经传遍整个聚落的《觉醒誓言》。
这一次,他在旋律的末尾,加上了一句新的歌词。
“我不拜光,但我愿成为光。”
歌声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第一个走上前,从一名玩家手中接过一把崭新的刻刀,用颤抖但坚定的手,在纪念碑的背面,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阿加莎。
一个接一个,人们默默上前,将自己的名字,刻在这座没有神祇的丰碑之上。
这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宣告,宣告他们从此只信奉自己的双手与同伴。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回声身边的小烛,突然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惊讶。
“哥哥,”她拉了拉回声的衣角,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天空,“你们的头顶……亮起来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仰望。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竟凭空浮现出一片淡淡的、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柔和光幕。
光幕之上,一行行清晰的文字缓缓展开:
【每日签到任务已激活】
【任务一:清扫废墟(0/10平方米)】
【奖励:基础口粮×1,贡献值+0.5】
【任务二:加固营地围栏(0/1米)】
【奖励:纯净水×200ml,贡献值+0.8】
一名刚刚刻下自己名字的年轻人,迟疑地伸出手,试探着在空中点击了一下【任务一】。
一道温和的光芒从光幕上落下,没入他的掌心。
一个清脆的系统提示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任务已接受。】
奇迹,以一种最朴素、最务实的方式,降临了。
凌策立于远处的指挥车顶,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轻声自语:“我不是神,也绝不许这片土地上,再有任何人敢自封为神。”
他打开了全频通讯频道,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传遍了避探所的每一个角落,传入了每一个正在为生活而奔波的幸存者与玩家的耳中。
“从今天起,‘贡献值’,不再只是你们兑换物资的冰冷数字。”
“它是你活过的证明。是你为这个世界添上的一块砖,是你从废墟里救出的一个人,是你亲手为明天投下的一张信任票!”
话音落下,他眼前的系统界面悄然刷新。
【叮!】
【您的“贡献值秩序”理念已深入人心,正在建立全新的价值共识!】
【被动增益“信徒祝福”转化进度提升至18%!】
【领地精神韧性+5%,对“信仰污染”类攻击的集体抗性永久提升!】
同一时刻,在无人能及的万米深海,那座巨大的珊瑚钟楼内部,第三枚锈蚀的巨型齿轮,在经历了漫长的停滞后,终于在无形力量的推动下,跨过了最后一道阻碍。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啮合声响起,整座珊瑚钟楼,都随之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震颤。
仿佛某个沉睡了无数个世纪的古老意志,在这一刻,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道来自人间的,倔强而灼热的脉搏。
夜色渐深,胜利的喜悦与重建的忙碌让整个避难所灯火通明。
凌策处理完所有积压的事务,正准备稍作休息。
凌晨三点整,他私人终端的紧急通讯频道,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红光。
来自北区防御哨站的加密通讯请求,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