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白荆镇边缘。
一支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流亡者”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龟裂的土地上。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但刻意佝偻着背，脸上涂抹着灰黑的污渍，唯有一双眼睛，在低垂的眼睑下，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周遭。
正是伪装成流亡朝圣者的凌策一行。
越靠近镇子，气氛就越是诡异。
沿途遇到的镇民，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行动井然有序。
但若是凑近了看，便会发现他们从眼角到面颊，都遍布着蛛网般细密的灰色裂纹，仿佛精美的瓷器在破碎前一刻的预兆。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对周遭弥漫的、足以让普通幸存者精神错乱的灰雾，竟表现出惊人的耐受性，仿佛那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滋养他们的空气。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不对劲，”队伍频道中，伪装成瘸腿老汉的玩家“零言”低声报告，“生命体征平稳，但情绪波动趋近于零，像……像一群配置统一的机器人。”
凌策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被一个蹲在路边、用石子画着什么的盲眼孩童吸引。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眼蒙着一条脏兮兮的布带。
当凌策从他身边走过时，那孩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仰起小脸，精准地“看”向凌策的方向，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你身上有光的裂缝……和他们不一样。”
凌策浑身一僵。
他蹲下身，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孩子手里，同时在系统日志中飞速记下一行备注：【白荆镇，盲童“小烛”，未被污染的感知残留，可分辨玩家灵魂特质。】
“快走吧，别惹麻烦。”他身后的“狂战”低声催促，眼中满是戒备。
凌策点点头，领着队伍继续向镇子中心那座造型扭曲的“裂口教堂”走去。
教堂内部的结构完全违背了物理常理。
一踏入其中，扑面而来的便是刺骨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
高耸的穹顶上，密密麻麻倒悬着数百座人形石像，每一座都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面部同样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而那诡异的嗡鸣声，正是从它们开裂的口中传出。
凌策眯起眼睛，他没有被这诡异的景象迷惑，而是侧耳倾听着那嗡鸣的旋律。
这旋律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似乎与“焚琴煮鹤”激活枢纽站时模拟的音律波形有某种遥远的呼应。
他喉结微动，用近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哼出了一段之前解析出的“启钥协议”中的片段旋律。
嗡——！
刹那间，他正前方的一处壁龛猛烈震动了一下，石制的祈祷台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漆漆的阶梯入口。
“陷阱概率75%。”零言冷静判断。
“我先进。”他取下背上一个看似破烂的背包，从中抽出一副造型奇特的护目镜戴上。
镜片上，淡蓝色的数据流飞速闪过。
“领主，下面有能量反应。”零言的声音从频道传来，带着一丝凝重，“不是物理陷阱，是精神幻境。地面被一层……由罗盘残波编织的能量网格覆盖了，看我的脚步，每一步都必须踩在特定的节点上，节奏不能错，否则会立刻陷入无限循环的幻觉，直到精神崩溃。”
众人心中一凛，跟随着零言的步伐，一步步踏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地下密室的空间不大，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瞬间遍体生寒。
密室中央，那个在海底洞窟中救下的混血少女娜迦，正被数十根惨白色的骨质导管贯穿脊椎，整个人悬浮在半空。
她的生命气息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
那些导管的另一端，全部连接到一台巨大的、以磨盘大小的珊瑚骨为核心的共振装置上。
装置的心脏位置，赫然嵌入着半枚正在嗡嗡作响、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潮汐罗盘残片。
一名身穿黑色祭祀袍、双目全白的男人正站在装置前的高台上，任由一滴滴漆黑如墨的眼泪从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滴入祭坛的凹槽。
他就是伪典祭司，莫恩。
他口中正用一种扭曲、尖利的语调诵念着祷词：“……真言已死，血肉为泥……唯有吞食真言之脑，方可……睁开第三只眼，窥见轮回之真谛！”
祷言戛然而止。
莫恩猛地转过身，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竟精准无比地“盯”住了刚踏入密室的凌策。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带着一丝病态的狂喜，“新的‘容器’……不，你不是。你身上没有‘钥匙’的气息。你不是救世主，你是阻断轮回的罪人！你用虚假的永生，玷污了灵魂回归源点的神圣仪式！”
话音未落，他高举双手，整个密室的嗡鸣声陡然拔高！
“动手！”凌策低吼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玩家们瞬间暴起！
零言如鬼魅般第一个冲出，他没有攻击莫恩，而是直扑侧方的几个能量节点。
他戴着的“飓风之眼”护目镜清晰地标示出了扰乱幻境频率的关键所在！
与此同时，莫恩身后的共振装置光芒大放，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扫向众人！
“啊！”一名玩家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眼中瞬间失去焦距，陷入了幻觉。
就在这时，跟在凌策身后的狂战，他肩上那块由熔火改造过的、镶嵌着珊瑚碎片的肩甲，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竟与装置的频率产生了意外的共鸣！
滋啦——
巨大的共振装置猛地一滞，光芒暗淡了三秒！
就是现在！
“草！这狗东西还带精神攻击的！”狂战怒骂一声，他知道自己离得最近，已经受到了轻微影响，意识开始模糊。
但他没有后退，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猛地启动了背上特制的炸药背囊，整个人如一颗炮弹般扑向祭坛！
“莫恩老狗！你给老子记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老子死归死，但这次复活！必须给老子多算50%的经验！”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吞噬了整个祭坛。
在血肉横飞、灵魂即将离体的最后一刹那，狂战的感知被拉伸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维度。
他“看”到，自己的灵魂数据流正在被一股力量牵引，试图融入那台共振装置。
但同时，另一股更加霸道、更加根源的力量——【天灾领主系统】的复活协议，也在强势地回收他的数据。
两股力量碰撞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真相——那不是对抗，更像……更像两段同源的残缺代码，在互相校验、识别对方的身份！
“原来如此……”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凌策冰冷的声音响起：“系统，启动‘污染数据反向注入’协议！”
他抓住了狂战用生命创造出的那一瞬间的链接！
【防御协议启动，检测到外部非法访问，执行反向数据洪流……】
一股混乱、狂暴的垃圾信号，顺着那微弱的链接，如决堤的洪水般，狠狠地冲进了即将重启的共振装置！
嗡——咔嚓！
装置的核心，那块巨大的珊瑚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表面瞬间布满裂痕，随后轰然炸裂！
“不——！！”莫恩发出凄厉的惨叫，被爆炸的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出的不再是黑泪，而是一种凝固的、如同符文般的黑色粉末。
凌策一个箭步上前，从炸毁的装置残骸中夺过那半枚已经黯淡下去、却依旧染血的罗盘残片。
他飞速切断束缚娜迦的骨质导管，将昏迷的少女扛在肩上，下达了撤退命令。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密室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头正抱着头瑟瑟发抖。
那老头似乎是教堂里的石匠，名叫伯藏，此刻他惊恐地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暗格。
凌策示意零言，后者迅速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卷泛黄的羊皮图纸。
图纸上，赫然标注着整个废土区域的……“七城共鸣锚点分布图”！
“走！”
众人迅速撤离。
混乱中，被凌策扛在肩上的娜迦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他们……不是在召唤你们……是在……回收……备份……”
返回避难所的途中，凌策的系统界面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一行全新的提示弹出：
【检测到信仰体系被部分瓦解，信仰侵蚀度+5%】
【解锁被动增益：信徒祝福（在您的统治区域内，每存在一名认同“贡献值秩序”的原住民，您将获得0.01%的微量经验获取加成）】
凌策看着那条“信仰侵蚀度”的数据，又看了看后面那个看似诱人的增益，沉默了良久。
抵达避难所后，他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零言，带一队人，把那个叫小烛的孩子，还有那个叫伯藏的老工匠，完好无损地接回来。”
“是。”
凌策站在瞭望塔上，迎着废土冰冷的夜风，望向白荆镇的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这个操蛋的世界宣告：
“我不是来灭神的……我是来证明，人活着，不需要跪着。”
说完，他从战术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密封的样本管。
管子里，装着的正是莫恩最后流出的那些……诡异的黑色符文粉末。
这东西，已经超出了能量和频率的范畴。
它的构成，更像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生物变异产物。
而要解析这种东西，整个避难所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