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内的空气仿佛在“萧睿”二字出口的瞬间凝固了,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此刻听来竟如惊雷般刺耳。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住干子逊,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纯粹的压迫,比刀锋更令人胆寒。
他没有再问,可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就是最不容置疑的逼问。
干子逊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愤。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像是困兽在哭嚎,半晌,才用一种撕裂般的嘶哑嗓音吼道:“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目光怨毒地扫过,最终却落在了他身后的薛兮宁身上,仿佛要将她也一同拖入那段血腥的过往。
“章和二十二年,先帝亲征,禹王监国。可谁又知道,那位战功赫赫的皇长子刘澄,却在禹王的一纸密报下,被安上了通敌谋逆的罪名,秘密囚禁于天牢最深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毒钢针。
“而他的王妃,那位名动京华的萧睿妃,则被一道圣旨困死在潼关整整四年!四年啊!”干子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甘与凄厉,“整整四年,她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京中所有人都以为她随军在外,谁又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地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干子逊粗重的喘息声,和不知何处滴落的水声,一滴,一滴,像是岁月无声的血泪。
薛兮宁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寸寸沉了下去。
无数个曾经困扰她的疑团,在这一刻被一道闪电悍然劈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
为什么传闻中疯癫的萧承睿,第一次见她时会眼神清明,却不认得任何人?
因为真正的萧承睿早已被囚,如今坐在王府里的,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为什么权倾朝野的禹王,会对一个“疯王”的侧妃青眼有加,甚至在私下里,竟称呼她为“夫人”?
夫人……
一个激灵贯穿了薛兮宁的四肢百骸,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她想起了宫中那位深居简出,却极得圣宠的宸妃。
世人只知她来历神秘,是皇帝南巡时带回的女子,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而禹王,正是宸妃的亲子!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睿妃没有死在那场动乱中。
她被当今的皇帝,从潼关的囚笼里救了出来,抹去了过往,重塑了身份,变成了自己的宸妃,并被藏在了深宫之中!
那么,那个在潼关嗷嗷待哺的幼子呢?
薛兮宁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向了身前那个如山般沉寂的背影。
他姓萧,他一直在追查刘澄的旧案,他对“萧睿”这个名字有着超乎寻常的反应……
他是刘澄的遗孤!
这个认知像一道天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她下意识地用手扶住身旁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让自己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呵呵……呵呵呵……”
干子逊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笑声充满了嘲弄与快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你们以为故事就到这里了?你们以为那位睿妃娘娘最后享尽了荣华富贵?”
他的视线在和薛兮宁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残忍的恶意:“她是被救出来了,可她忘了,帝王之爱,薄如蝉翼!当她不再是那颗有用的棋子,当她的存在会威胁到皇权稳固时,你猜她的结局是什么?”
干子逊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杯鸩酒,白绫三尺。先帝亲赐,死得体面。”
薛兮宁猛然抬头。
她的视线越过干子逊那张扭曲的脸,直直地射向。
那个始终沉默如铁,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撼动他分毫的男人,此刻,那双幽深的眼眸里,正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巨大悲恸。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或仇恨,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被活生生剥离的痛楚,以及对一个遥远身影无法言说的……怜惜。
也就在那一刹那,的目光,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冻结。
地道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他们之间隔着数步之遥,隔着幽暗的火光,却又仿佛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灵魂的战栗。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眼中,被无声地印证。
真相,就如同一层薄得透明的窗户纸,轰然碎裂。
干子逊看着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汇,看着那份他无法理解却又莫名刺眼的沉默,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怎么?被这故事感动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尖刻的讥诮,“可惜啊,英雄救美的戏码演完了,美人依旧是别人的。而你这个孤魂野鬼……”
他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肮脏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那片死寂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