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的话音刚落,干子逊的心头便是一突,但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润无害的笑容,仿佛刚刚听到的不过是寻常问候。
他亲自将最后一口描金檀木箱的箱盖推开,满箱的珠光宝气瞬间映亮了薛兮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金银、玉器、还有数不清的东海明珠,几乎要从箱中溢出,刺得人睁不开眼。
“王妃,”干子逊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这些是我干家多年来的一点积蓄,如今北境战事吃紧,王爷在前线浴血奋战,我等在京中自当倾尽所有,以助军资。还望王妃看在我一片赤诚的份上,代为转交王爷。”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输诚,又是示好。
然而,这番话语背后淬着的毒,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此巨额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人生出贪念,更何况是薛兮宁这个刚刚嫁入王府,根基未稳的女人。
只要她稍露迟疑,或是私下收了这笔钱,心中那根怀疑的刺便会立刻生根发芽。
夫妻离心,便是他复仇大计的第一步。
薛兮宁的目光从那些耀眼的财宝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干子逊那张写满“忠诚”的脸上。
她没有惊叹,没有喜悦,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身后的管家立刻会意上前。
“干公子的忠心,王府心领了。”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来人,将干公子捐赠的所有财物清点入册,即刻充入王府公账,注明为北境军资专款,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一道惊雷在干子逊脑中炸开。
充入公账?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薛兮宁或贪婪收下,或假意推辞,或与他虚与委蛇,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将他精心布下的毒计,瞬间化为无形。
这不仅没能离间她与,反而让他干子逊成了为王府“慷慨解囊”的忠臣义士,将他自己架在了火上。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大方”之名传遍京城后,那些曾经的盟友会如何看他。
冷汗,几乎是瞬间浸透了他的背脊。
他强撑着脸上的笑容,看着王府的下人流水般地将那些箱子抬走,每一声木箱落地的闷响,都像是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薛兮宁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
“干公子真是深明大义,这份‘厚礼’,我代王爷谢过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兄长新丧,你如今孤零零一人,还能如此为王府着想,实属不易。”
说完,她再不看他一眼,转身飘然而去。
“孤零零一人……”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干子逊耳边反复回响。
薛兮宁走后,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崩塌,温润的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狰狞的恨意。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指节瞬间血肉模糊。
他恨薛兮宁的敏锐,更恨自己如今进退维谷的处境!
这个“大方”的名声,就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套住。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王府,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疯了一般奔回自己的府邸。
穿过层层伪装的书房,他启动机关,一道暗门应声而开。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与亡兄的秘密基地,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要告诉兄长,他失手了,他需要从兄长的灵位前汲取新的力量。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中火折子的微光在跳动。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尘土和香烛的气味,但今天,这气味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干子逊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尽头的石室里,供奉着他兄长的灵位。
他快步上前,正要点燃新的香烛,瞳孔却骤然收缩。
灵位前那三根早已燃尽的香烛,被人动过!
烛灰的形态不对,其中一根甚至有被掐断的痕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里是他最隐秘的地方,除了他和兄长,绝无第三人知晓!
是谁?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传来一阵黏腻的“噗嗤”声。
他猛地低头,借着火光,只见自己脚下踩着的,根本不是坚硬的石板,而是一片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泊!
血腥味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疯狂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里被人闯入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已经不再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刚一转身,密道入口处,一道纤细的人影逆着光,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是薛兮宁。
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不是身处阴森的地道,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干公子,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在狭长的地道里激起阵阵回音,“你府上这条密道,倒是修得挺深。只可惜,它通向的并不是什么金山银山,而是你那几处藏在北境地下的私矿,对吗?”
干子逊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她……她怎么会知道?
那是他干家最大的秘密,是他赖以生存和复仇的根本!
薛兮宁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
火光摇曳,将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
她的身后,黑暗中仿佛还伫立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如同索命的鬼魅。
“你花费巨资,买通北境将领,偷偷开采矿藏,再将矿石伪装成普通商货运往京城,铸成金银,作为你搅动风云的资本。”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真是好大一盘棋啊。只可惜,现在……它们都是我的了。”
她停下脚步,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轻轻问道: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以为,你那点小动作,能瞒得过王爷的眼睛?”
话音落下的瞬间,干子逊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最后的底牌,他所有的希望,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一句话彻底粉碎。
然而,薛兮宁的目光却没有在他因财富尽失而扭曲的脸上停留太久,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玩物般的好奇,似乎刚刚才发现他身上某个更可笑、也更脆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