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画师果然也是个画痴。
此刻一见白骨将军,眼中便骤生狂喜,当即铺纸研墨,挥毫疾书!
寥寥数笔,已将他的白骨勾勒得根根分明!
未等众人细赏,他便将画作置旁晾墨,复又铺展一张新纸。
这一回,云浮公主在侧凝望,已见他笔下现出一位少年将军的轮廓。
那将军身披大红战甲,虽仅勾勒出甲胄形制,未着半分背景,然一眼望去,鲜血烈焰、旌旗狼烟、冲天正气、凛冽战意,尽皆裹挟于寥寥几笔之中,扑面而来!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绿容悄瞥云浮公主,却见她眸中早已盈满泪光。
她静静倚着石桌,轻声呢喃:
“当年,陆越便是这般模样。他在我心中举世无双,故而为了他,我甘愿赴死……”
“云浮!”
白骨将军低唤出声,眼瞳中幽绿火焰静静燃烧,周身弥散的情绪却如潺潺溪水,静谧流淌,未有停歇。
“好啦,”云浮公主望向他,嗔然一笑,泪光悄然隐去,
“我知晓你面皮薄,不爱听这些……”
“我并非……”
白骨将军急忙开口,却卡在半截,不知如何续言。
但我们瞧着,已然明了他是羞赧了。
毕竟,云浮公主这般直白袒露心意,着实大胆。
绿容在旁看着,眼中满是艳羡:“真好。”
她喃喃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更难得的,是这份生死不渝,只是……”
她苦笑着摇头:“绿容大抵是无此福分了。”
我蹙眉,为她的自轻自怜而心有不忍,问道:“为何这般轻贱自己?”
单看她与这小画师的模样,其间必有渊源。
绿容却淡然一笑:“姑娘,似我这般人,怎敢与人交付真心?纵使有情郎愿为我赴死,我也断不肯为他牺牲性命。”
“我爱惜自身,远甚过爱慕他人。”
不,绝非如此。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
司衡却低叹一声:“小新娘,并非唯有至死不渝,方算真情。”
“凡人立于尘世,情感羁绊、责任牵连,家国、亲人、亲朋、大义、爱情……哪一样不是至真至重?若说非得为对方赴死才算真情……那你道,画皮鬼案中的画师与他妻子,算得吗?”
那无辜女子遭画皮鬼所害,画师的坚守,除了心中执念,定然也藏着深爱。
这想必也是一种至死不渝吧?
“当年陆越将军本应带云浮公主私奔,不理会流言蜚语,不牵挂外敌叩边。他对云浮的至死不渝,是抛下她守护边关;而云浮对他的至死不渝,是甘愿赴死也不愿成为他的软肋。”
“小新娘,你要知晓,赴死虽难,却也未必那般艰难。而活着,又怎就不能是爱呢?”
他素来极少将“爱”这般炽热的字眼挂在嘴边,此番言语,却字字千钧,意义深重。
我蹙眉沉思,对所谓的“爱”,似也有了更深的体悟。
“那么……司衡,若我告诉你,倘若有朝一日,需以我之死方能救你脱险,我竟不知自己是否能豁出性命,你会生气吗?”
我终是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盘踞心头多日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