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墙壁上的电子计时器，猩红的数字像催命的符咒，无情地跳动着。
“饕餮楼”那边，金刀厨王李玄已经收工。
他的主菜“龙凤呈祥”端上桌，用顶级鸡汤吊底，辽参和鸡脯肉被雕成龙凤之形，摆盘华美，贵气逼人。
锅盖掀开。
一股霸道的香气撞了出来，浓得化不开，直接钻进鼻腔，勾着人的魂，让全场的喉咙都在疯狂耸动。
“完了……”
“这香味，太霸道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王铁柱那个冬瓜，就算熟了也是清汤寡水，拿头去比啊？”
议论声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王铁柱的心里。
他看着自己那口安静的蒸笼，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刚刚被【摄心术】点燃的狂热正在飞速褪去，绝望重新爬满了他的脸。
师门绝学“宝塔冬瓜”，最重火候。
半个时辰的文火慢炖，才能让汤汁的精华，一丝一缕地喂进冬瓜的每一寸肌理。
现在，时间根本不够。
就算出锅，也只是个样子货，寡淡无味。
完了。
彻底完了。
就在王铁柱心神即将崩盘的刹那，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
“急什么。”
陈林打了个哈欠，那副没睡醒的模样，跟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指了指蒸笼。
“菜还没熟，先去拿点调料，待会儿用。”
王铁柱脑子一片空白，都这个时候了，拿什么调料还有用？
但他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像个提线木偶，下意识地听从陈林的话，转身走向远处的调料台。
陈林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脚步不快，像是饭后在自家院里散步。
一步。
两步。
他的路线，不偏不倚，正好要经过李玄那口香气四溢的灶台。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要么在李玄那道惊艳的菜品上，要么死死盯着计时器，根本没人会去注意一个“打酱油”的“服务员”。
“老祖宗，你说的‘偷天换日’，真能偷‘味儿’？”
陈林在脑中飞速问道。
“哼！孤陋寡闻！”陈玄傲然的声音响起，“万物皆有‘气’！味不过是食物之‘气’！‘偷天换日’的精髓，不在于手快，而在于‘借’！借风，借势，借那转瞬即逝的一线生机！”
“收到！”
陈林脑中那根弦，瞬间接上了。
就是现在！
他左手看似随意地从服务员制服的口袋里一掏，掌心已经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从苏燕工具箱里顺来的便携式小风扇。
他的右手，则在与李玄灶台交错而过的刹那，做出了一个快到不可思议的动作。
【妙手空空】！
食指与中指并拢，如灵蛇出洞，以毫厘之差，对准了那厚重的锅盖边缘，轻轻一挑！
“哐！”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被现场的嘈杂完美掩盖。
李玄的锅盖，被掀起了一道难以察觉的缝隙，随即又在重力下瞬间合拢。
整个过程，不足两秒。
而就在那缝隙乍现的瞬间，陈林左手的小风扇对着缝隙，拇指轻轻一按。
嗡——
一股精准而柔和的气流，像一支无形的注射器，将锅中那团最浓郁、最精华的香气，猛地“抽”了出来。
然后，他手腕微转，牵引着这股被捕获的“味道”，吹向了十米开外，王铁柱那口平平无奇的蒸笼。
做完这一切，陈林面不改色，脚下甚至还故意踉跄了一下，仿佛只是路过不小心被什么绊到。
他走到调料台，随手拿起一瓶酱油，递给还在发愣的王铁柱。
“走，回去了。”
没人看到，那股被“偷”来的香气，如同一条无形的蛟龙，精准无比地钻进了王铁柱那口蒸笼的排气孔里。
时间到！
“当——”
锣声穿透全场。
李玄一脸傲然，端着自己的“龙凤呈祥”走上评委席。
王铁柱则在陈林的催促下，失魂落魄地打开蒸笼。
一股奇特的香味，悠悠飘出。
很淡，却层次分明。
那香味，前调是冬瓜的清甜，中调却霸道地涌现出浓郁的肉香和高汤的醇厚，可到了尾调，又奇迹般地回归了清爽。
一个清秀书生，却打出了一套沙场猛将的拳法。
“这……这是什么味道？”
王铁柱自己都闻懵了。
“别管，端上去。”陈林推了他一把。
评委席上，吴雄和几位百匠门的名宿正襟危坐。
他们先品尝了李玄的“龙凤呈祥”。
“嗯，刀工精湛，火候完美，味道醇厚，无可挑剔。”一位评委点头称赞。
吴雄也尝了一口，却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菜，是好菜。
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是教科书，完美，却也死板。
少了点“人味儿”。
接着，是王铁柱那盘其貌不扬的“宝塔冬瓜”。
冬瓜塔的造型惊艳，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火候绝对不够。
一位评委抱着尝尝看的心态，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圆。
入口的瞬间，是冬瓜那因为火候不足而意外保留的、一丝清脆的口感，带着植物原始的野性。
紧接着，牙齿咬破瓜肉。
一股浓烈到不属于冬瓜的、霸道的肉汁香味，在他口腔里轰然引爆！
那味道，和刚才李玄那道菜的精华，竟有七分神似！
可就在这霸道的味道即将占领高地时，冬瓜本身的清甜又翻涌而上，将那股浓烈的味道中和、包裹，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富冲突感的奇妙体验。
狂野，又细腻。
霸道，又温柔。
“这……这怎么可能！”评委失声叫道，仪态尽失。
吴雄也夹了一筷子，闭上眼细细品味。
片刻后，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李玄的菜，是庙堂之上的仪仗，一丝不苟，却少了魂。”
吴雄放下筷子，一锤定音。
“王铁柱的菜，是沙场之上的刀，看似破绽百出，却刀刀见血，充满了生命力！”
“此局，厨门，胜！”
结果一出，全场沉寂。
随即，厨门弟子们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欢呼。
王铁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自己那把普通的菜刀，又看看陈林，像在看一个下凡的神仙。
李玄脸色惨白，指着王铁柱，语无伦次。
“不可能！他作弊！他的冬瓜里怎么会有我的汤味！”
没人理他。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庆祝的人群中，苏燕看着那个正厚着脸皮跟王铁柱要“终身饭票”的陈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个家伙，总能把不可能变成理所当然。
晚宴上，王铁柱带着一众厨门弟子，对陈林感恩戴德，当场拍着胸脯表示，以后陈林的事，就是他们整个厨门的事。
陈林笑呵呵地接受了这张终身“饭票”，心里盘算着以后可以天天换着花样蹭饭了。
混乱中，他看到“饕餮楼”的人正收拾东西，准备灰溜溜地离场。
陈林目光一闪，借口上厕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在后厨的一个僻静角落，他看到李玄正对着一个穿黑西装的瘦高男人点头哈腰。
【听风辨位】。
“……废物！一个黄毛小子都搞不定！萧先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黑西装男声音阴冷。
“千手大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小子邪门得很……”
“行了，滚吧。”
黑西装男不耐烦地挥挥手，李玄如蒙大赦，仓皇离去。
那个被称为“千手”的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陈林注意到，在他打开工具箱时，箱子内侧，有一个由齿轮和矩尺组成的图案。
“工输坊”的徽记。
就在陈林准备悄然离开时。
那个“千手”的动作猛地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冷开口。
“看了这么久，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陈林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懒散笑容。
“千手”转过身。
他约莫三十岁，面容普通，但一双手却格外引人注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保养得比女人的脸还精致。
他上下打量了陈林一番，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名片，指尖一弹。
嗖！
名片如同一片锋利的刀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笔直地射向陈林的眉心。
陈林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空中轻轻一夹。
那势道惊人的名片，便被他轻飘飘地夹在了指间，纹丝不动。
“陈先生，好身手。”千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冰冷，“我家先生很欣赏你。良禽择木而栖，百匠门这艘破船，没几天就要沉了，别站错了队。”
陈林看了一眼名片。
上面只有一个姓氏“萧”，和一个电话号码。
他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一搓。
那张坚硬如铁的名片，在他指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堆粉尘，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抱歉。”
陈林拍了拍手，像是在掸去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我有洁癖。”
“嫌脏。”
千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他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嘴硬是没用的。”
“希望你在明天的‘千术’对决里，还能这么硬气。”
说完，他拎起箱子，与陈林擦肩而过。
陈林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千术。
那不就是……老祖宗传承里的“骗术”吗？
萧逸，这是冲着我的专业来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