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如水般掠过。萧宇和诗瑶并肩坐在后排，而昊辰坐在副驾驶座，微微侧头便能从后视镜里瞥见诗瑶低垂的侧脸。
车厢内，起初只有萧宇兴致勃勃的声音。
“傻瑶，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最近可热闹了！”萧宇凑近诗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保证前排的昊辰能隐约听见，“就外语学院那个院花，平时看着挺清高的，背地里居然……啧啧。”
诗瑶似乎没什么兴致，目光一直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牌上，只是出于礼貌，轻轻的附和了一声。
萧宇得到默许，更是来劲：“她不是有个体育生的男朋友嘛，长得帅，身材也好。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同时跟一个快四十岁的大叔搞在一起！那大叔听说还是个什么小老板，开辆宝马五系，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这类世俗丑闻的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猎奇兴奋。
“后来她男朋友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气得不行。你猜那哥们儿干了件多绝的事？”萧宇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向诗瑶。
诗瑶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
“那体育生也是个狠人，直接把他和那院花的……呃，一些私密视频，发到他们一个几百人的大群里了！”萧宇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的天，当时整个学校都炸了！贴吧、论坛，全都在讨论这个。那女生现在都没脸来学校了。”
诗瑶轻轻蹙了下眉，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用这种方式报复，太过了。毁掉一个人，很容易。”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前排副驾驶的昊辰，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微微僵了一下，目光透过车窗外斑斓的光影，显得有些深邃难辨。
萧宇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或者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分享“趣闻”的快乐里。“是吧？我也觉得过分了。不过那女生也是活该，脚踏两条船，还是条那么老的船。”他撇撇嘴，随即又想起什么，立刻转移了话题，“哦，对了，还有更离谱的呢！”
他身体坐直，比划着：“我们学校有个女生，特别……胖。听说一天能喝五六杯奶茶。有一次她在五楼宿舍，食物中毒又拉又吐，最后晕到了。她们宿舍楼没电梯啊，老师没办法，就找了四个篮球队的体育生，想把她抬下来送去医务室。”
萧宇讲得眉飞色舞，模仿着当时的情景：“结果你猜怎么着？四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愣是没抬动！听说走到二楼就喘得不行，差点一起摔了。最后还是打电话叫了校医，想办法才弄下去的。”
他嘿嘿笑了起来：“这事儿后来在学校贴吧也火了。可搞笑了，女生们都在帖子下面嘲讽那几个体育生，‘白长那么大个子’，‘中看不中用’，‘肯定是肾虚’……男生们就不乐意了，都在说那个女生自己胖得超乎想象，像座小山，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盖了几千楼！”
萧宇说完，自己乐不可支，期待地看向诗瑶，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共鸣，哪怕是无奈的笑一下也好。
然而，诗瑶并没有笑。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再次飘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照不进底色的黯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掉的风：
“只是因为胖，就要被这样公开议论、嘲笑吗？身体的重量，难道就成了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全部？那些抬不动的人，是否真的尽力了，又有谁在乎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仿佛说的不仅仅是那个陌生的胖女孩。
“有时候，流言蜚语就像无形的刀子，杀人不见血。躲在网络后面，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地对别人品头论足，却从没想过，那些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当事人身上，会有多重。”
车厢内的空气，因为诗瑶这几句低语，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和压抑。
萧宇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诗瑶，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当个笑话讲讲，并没想那么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隐约感觉到，诗瑶的情绪不太对劲，这些话，似乎意有所指。
而前排的昊辰，搭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成了拳。后视镜里，他看见诗瑶侧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和隐忍的委屈，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萧宇这些无心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诗瑶心中某个上了锁的、阴暗的角落。那些关于劈腿、私密视频、身体羞辱、网络暴力的谈论，每一样，都精准地刺中了她不愿回首的过去。
萧宇不知在意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是昊辰知道诗瑶很有可能会想起金逸。毕竟那个时候金逸追诗瑶，以及两人谈恋爱也是轰动全校的大事。那个时候诗瑶爷爷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承受着来自周遭的恶意揣测吧。那些记忆，对于诗瑶来说又何尝不是伤害呢？
昊辰的嘴角彻底沉了下来，先前那抹因听着后排闲聊而不自觉流露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怜惜和压抑的怒火——不是对萧宇，而是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以及，对那个未能早些出现保护她的自己。
车内的气氛，从开始的轻松，陡然变得沉闷而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淹没一切时，昊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前排缓缓传来，打破了僵局。
“萧宇，”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看到的，听到的，往往只是水面上的涟漪，甚至是被扭曲放大后的表象。”
他没有回头看后排，目光依然看着前方道路，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不懂事的弟弟。
“那个被泄露隐私的女生，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公开处刑。法律赋予每个人隐私权，那个体育生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而那个因为体型被嘲笑的女孩，”昊辰的声音顿了顿，透出一丝冷峻，“她的健康问题，应该由医生和专业营养师来指导，而不是成为一群陌生人在网络上肆意评判、取乐的理由。身体的重量，更从不是嘲笑他人的借口。真正的强大，在于理解和尊重，而非贬低与伤害。”
他这番话，逻辑清晰，立场分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静。
萧宇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觉得“有趣”的八卦，在哥哥眼里竟然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下意识地看向诗瑶。
只见诗瑶在听到昊辰的话后，一直望着窗外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些。她那原本黯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闪动了一下，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终于激起了一丝微澜。她依旧没有看向昊辰，但紧抿的唇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昊辰通过后视镜，将诗瑶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念微动，继续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这次，话语中的指向性更为明显：
“很多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热衷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他人，却忽略了探究事情背后的无奈与辛酸。被误解、被伤害，不是一个人的战争。重要的是，自己知道自己是谁，价值几何。而且……”
他微微停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总要相信，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表象蒙蔽。总会有人，愿意去了解真相，愿意站在你身边。”
这番话，如同温暖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了车厢内压抑的空气。它没有直接点破什么，却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包裹着诗瑶的阴霾。
诗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些，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她依然没有说话，但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委屈和紧绷感，似乎得到了些许的缓解。她悄悄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前排昊辰的后脑勺，眼神复杂，有探究，有一丝动容，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