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慕惴惴不安,曦和仍旧咬死不说一句。
他现在想以后曦和事发,要摘干净自己都不知从何处摘起。
只能回家抱着儿子叹气,“咱们家为什么老是出反贼啊。”
阙罗看了一眼祠堂的明景朝邺相画像,又看另一面墙上北元宣帝时期的辽王画像。
阙罗:“……”
谁叫元慕两个外公都是造反造死的呢。
元慕这么杞人忧天一般地惊惶,她应该做一个体贴的妻子,该安慰他,而不是觉得元慕有病。
“我到如今也不知道安王醒来,你怕什么?”
阙罗蹙眉,“当年被反贼威胁过了涞江,不也与陛下说得清楚了么?陛下不曾怪罪,还令你挂帅,救回安王。”
“……难道,安王不是被晞王挟持?”
否则为什么安王抗拒陛下,仇视盛囯公?
元慕叹口气,看阙罗疑问的神色,终究不发一言。
只把孩子哄睡了放到小床上,一个人独自到廊上看庭院松柏。
阙罗也不再问,三年了,元慕都不曾言当年,此事定然重大。
“松柏长青,人不如松柏。”
元慕感叹着,阙罗给他送了一碟炒花生仁。
他接过来放廊上,把人带入怀中,同看松柏枝上明月。
明月盈亏周转,千古不变在天边。
元慕哪里敢说当年呢。
当年他带兵去围剿晞王,他是主帅,慎独是副帅。
他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毫无反心,与上官昭绝无亲戚之情,他是不会去围剿故人的。
何况,他总觉得“晞王谋反”,除了晞王与他有亲,还有别人……
这是一趟浑水,可他不能不沾。
圣荑又被挟持,他也顾不得许多。
但等今昔寺僧侣被杀的消息传出来,他们陈兵今昔寺,逼上官昭交出安王。
他看见慎独在暗处拉弓,一下想到秋狩,上皇也让他拉弓,对着的也是晞王。
晞王如此顺服,却也走到今日。
忽地癫狂了一般。
或而说,晞王一直癫狂,只不过为了谁一直压抑,不敢露出本来面貌,现今,倒又能说上皇英明,晞王到底贼心不死,是反贼之心了。
慎独一箭射过去也好,免了他动手。
可问题就出在:当晞王倒地之后,他们进去搜寻被挟持的安王在何处…
那是一间禅房,晞王在门外死的。
门是半掩着。
门后,床帐长长坠地,繁复花纹绸叠,看不出里面有人还是没人。
他在前方,忽就不敢进,而慎独在后,正要进去解救安王。
元慕已有预感,却不得不先入一步,便见床中有人啜泣,影影绰绰地,还有细碎的泠泠声响。
“都退下,退出去!”
他看到纱帐之内影影绰绰的大片光裸肌肤,看到枕上的晞王的外裳。
慎独不明所以,但元慕强硬至极地拉着他一起出了门,把门在死死关上。
“戒严,在陛下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
他久久难以平复心情,只对慎独道,“安王毕竟是陛下亲弟弟,我等必要全其体面。”
慎独不解,“晞王乃是穷凶极恶之徒,谁知道会不会给安王殿下弄出什么伤来,陛下来看自然要紧,但也该叫军医先看看。”
元慕:“……”
弄出什么伤来?
谁看了那些伤,谁就要掉脑袋!
这等事谁知道谁就得死!
元慕长吸一口气,又不能明言,只道,“将军听本帅的就是,晞王与安王素有交情,若想害安王殿下,是等不到今日的。”
“可安王殿下都没力气出声了,岂非”
“安王殿下是在歇息!”
元慕气太渊帝究竟是怎么当哥的!怎么还没来!
慎独便只能跟慕王一起待命,心想慕王在前,应是看了一眼,既然慕王说安王身体无虞,那应当是无事的。
太渊帝一直注目此事,知晓晞王藏匿在今昔寺之后,就立马从朝阙到了中都。
不消多时,太渊帝就打开了那扇晞王守着的门。
元慕在他身后提醒,“陛下,安王是您亲弟弟,不论安王如何…这是不变的。”
太渊帝蹙眉,道,“自然。”
可元慕又是令人退下,又令人以黄绸隔开道路,隔绝目光…
“…元慕,你做的很好。”
太渊帝打开了床帐,回身看了一眼空空禅房里背过身去的元慕。
而后把身上披风解下,裹住睡不安稳的安王。
元慕看太渊帝将人抱起来出去,便跟在身后。
太渊帝却停下,回身看了一眼,对元慕道,“烧掉。”
元慕看向那床,晞王的外裳已经被丢在了床下。
他自然领命。
可太渊帝又道,“整个今昔寺,烧掉。”
那一日,今昔寺僧侣被清退,发往各个寺庙苦修。住持上鸾被问责,派去西域讲法。
而在今昔寺出家的前册剑国主,也就是上官昭的父亲上官晞,不愿下山,最终也与山上青烟,一起化为无迹了。
元慕至今记得太渊帝抱起安王的眼神,平静,愧疚,还有憎恨癫狂。
最后都化作古井无波,成了深重的寒意。
他生怕触怒天威,背过身去。
淑后早已仙逝,上皇上后新丧,世间与太渊帝最亲者,最爱者,唯有安王。
安王是其逆鳞,偏偏还受了损伤,偏偏还与挟持他的囚禁他的晞王有……说不清的私情。
偏偏那时情况,除却太渊帝,只有元慕看见。
“你为何不让慎独去?”阙罗丢了一粒花生米进他嘴里,“他是陛下暗卫,早就与陛下等于一体,他知道与陛下知道,有什么分别。”
元慕道,“他现在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那么自觉地避开安王。”
但是当年那种情景,他怎能让慎独看见荑儿那副模样?
“后悔不?”阙罗挑眉。
“就算没看见,陛下也会不满。”元慕已经释怀了,那种情境,做什么都是错的,“还会不信我没看见。”
阙罗嚼着花生米,“现在肯说了,因为明日是盛囯公婚典?”
元慕唉声叹气起来,“陛下非要安王观礼干什么啊,真不怕他们打起来…”
“他们打起来,又干你何事?”
阙罗有自扫门前雪的清醒,也有洞悉的敏锐,“你怕陛下另有安排,就在明日。”
元慕痛苦抱头,“为什么那些反贼丝毫不忧虑呢?”
阙罗冷冷道,“所以他们是反贼。”
“那为什么我替他们忧虑?”
“因为你冤。”阙罗平静道,“他们造反了就是一生最大成就了,死了也值。”
“你什么都没做还受牵连,当然怕,当然忧虑了。”
元慕不想说话了,只回想自己两个外公造反后家族又是怎么复兴的。
邺相造反弑君之后,邺家倾覆,但是那时候邺家也没几个人,他外公早就留了后路了,把亲生的全放乡下藏起来了。
后来是他娘把元国卖了,这才给外公的宅子要回来。
元慕还能有第二个元国可以卖给太渊帝吗?
至于元国那个辽王外公,他造反成功了,然后他被他亲女儿,也就是元慕亲娘给黑吃黑了,把兄弟姐妹和爹全杀了……
慕容帅,慕容珠迤,元慕亲娘,真是自己灭自己族的第一狠人。
元慕他,下不去手啊。
“那就别管了,”阙罗枕着元慕的胳膊,“世家兴亡,有时候真与我们相关么?”
“还不是帝王一念之间。”
“若非要倾圮而去,谁又挡得住。”
只是元慕舍不得邺家如今的繁华,舍不得将来太子登基,邺家的盛势,所以为此担忧。
不过作为宗室的阙罗已经很无所谓了,毕竟睿王全家还在大理寺待着呢。
“明日是喜事,过了明日,是不是就该判了?”
阙罗也感觉风雨欲来,元慕听得出说得是谁,道,“我还真是想不出来,到底会怎样判。”
别说判决,当年审理就没人敢往深了查。
兴许明日就是陛下给的一个明示吧。
风穿庭院,松柏瑟瑟摇动,地上月光皎洁被松柏之影裁剪出花样,倒是好清气,明朝会是晴空万里。
明朝他人的婚礼,却不知激荡出怎样的变局。
落雯山山顶是凤皇宫,往昔妙今仙师修道之处,也是燕氏皇族祭祀之所。
现在妙今仙师还俗结缡,在落雯山山腰的花神庙举行婚典。
此次婚礼非同寻常,既是今上赐婚,又是道教婚仪。
妙今仙师虽不是“仙师”了,但依旧是上清教派的在家居士,俗世弟子,并让盛囯公也入了上清教派,如此,两人的婚书誓书便可写: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魂魄无存。”
“佳人负卿,是违天意,违天意者,三界除名,永无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