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那句轻飘飘的“我会偷菜”,让小胖子王铁柱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茫然地看着陈林,鼻涕还挂在嘴边,忘了吸回去。
“偷……偷菜?”
“对。”
陈林点头,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讨论一件要紧事。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做菜,也是一个道理。”
王铁柱的脑子彻底宕机。
做菜跟攻城有什么关系?
陈林没理会他那快要烧坏的脑子,自顾自地在小小的后厨里踱步。
厨房不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灶台锃亮,地砖上连一滴油污都看不到。
唯独那个空荡荡的刀架,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刀是什么时候丢的?”
“晚饭后,我擦灶台时它还在。后来去您那送了趟点心,回来就……就不见了!”王铁柱说着,眼圈又红了。
陈林没说话。
他只是站在厨房中央,闭上了眼睛。
【鲁班书·阴阳篇】心法,悄然运转。
一瞬间,整个世界在他感知中被重构。
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一缕缕流动的“气”。
水池有水汽升腾,冰柜散发着阴寒之气,而灶台本该是火气汇聚的核心。
然而……
不对。
陈林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那个崭新的双头燃气灶。
在【阴阳篇】的视野里,那灶台的位置极其别扭。
它正好被夹在窗户和后门形成的一条笔直的气流通道上。
风水谓之“穿堂煞”。
此局最是藏不住气,聚不住火。
更要命的是,灶台斜对着水槽,水火相冲,日夜不宁。
操作台的锋利边角,又如同一柄无形的刀,遥遥对着厨师站立的心口。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局”。
在这种地方做菜,别说做出绝世美味,怕是连火都点不顺,心神不宁,极易出错。
“老祖宗,这布局有点意思啊。”陈林在脑中喊道。
“哼,何止有意思,简直是歹毒!”陈玄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此乃‘漏财败运局’!灶为食禄之本,如此布置,气散财空,火衰神乱。那小胖子的刀,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刀在,明日比试,他也必败无疑!”
陈林懂了。
偷刀只是第一层,是看得见的阳谋。
改换灶台方位才是第二层,是杀人不见血的阴招。
双管齐下,釜底抽薪。
“工输坊……这帮人做事,还真是讲究。”陈林冷笑一声。
他转过身,拍了拍还在发愣的王铁柱。
“铁柱。”
“啊?陈林哥……”
“你的刀,不是被人偷了。”
“啊?那它……”
陈林一脸高深莫测,声音压得极低。
“是你的运,被人偷了。”
王铁柱彻底傻了。
夜色更深。
听涛阁的院子里,铁器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苏燕被吵醒,披着外衣出来一看,顿时愣住。
只见陈林正拿着一把锉刀,对着一把从厨房借来的、最普通的九江十二坊片刀,进行着某种神秘的改造。
王铁柱则蹲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对神棍……不,对高人的崇拜。
“你在干嘛?不是要找刀吗?”苏燕不解地问。
“找不到了。”陈林头也不抬,“对方既然出手,就不会留下痕迹。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另辟蹊径。”
他拿起几块小小的铅块,那是从苏燕工具箱里“借”来的配重块,用特制的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在刀柄和刀背的不同位置。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调试一件精密的仪器。
“你这是……”
“给它开光。”陈林说得理所当然,“这块配重,加在刀柄末端,是为‘定神’,可稳心。这块加在刀背前端,是为‘聚气’,让你每一刀下去,都带着杀气……啊不,带着厨气。”
苏燕翻了个白眼,她一眼就看出,这几块配重块的重量和位置,纯属瞎搞,不符合任何力学原理。
但王铁柱信了。
他双手接过那把被“开光”的菜刀,感觉重逾千斤,眼里又有了光。
“陈林哥,我感觉……它活了!”
陈林欣慰地点点头:“去吧,铁柱。今晚抱着它睡,跟它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看着王铁柱抱着菜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苏燕才凑过来。
“你就是个骗子。”
“心理疏导,懂吗?”陈林把锉刀一扔,“那孩子的魂都快吓没了,我得先把他的魂给叫回来。”
苏燕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家伙虽然嘴上没个正形,但做起事来,却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第二天,斗厨正式开始。
场地设在百工堂侧厅,临时搭建了两个顶级的开放式厨房。
人声鼎沸。
“饕餮楼”那边,主厨是个高瘦的中年人,下巴一撮山羊胡,人称“金刀厨王”李玄。
他身旁,一把纯金打造的菜刀在刀架上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站着四五个精神抖擞的助手,气势逼人。
反观王铁柱这边。
他抱着那把平平无奇的菜刀,手心全是汗,脸色苍白。
身边,只站着一个穿着山庄服务员制服,哈欠连天的“临时助手”——陈林。
高下立判。
“我看今天不用比了,厨门这小胖子,腿肚子都在转筋。”
“是啊,那可是金刀厨王,据说给国宴都做过菜的。”
听着周围的议论,王铁柱的脸色更白了。
陈林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块又粗又长的磨刀石。
“嗡——”
他将菜刀按在磨刀石上,开始以一种极为古怪的节奏,用力打磨。
“刺啦——嘎——”
那声音扭曲尖利,像钝刀刮骨头,一下下挠得人心烦意乱。
对面的金刀厨王李玄,正在闭目养神,被这噪音一搅,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睁开眼,不屑地瞥了陈林一眼,没当回事。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
“刺啦……嘎……刺啦……嘎……”
不急不缓,一声接一声。
那节奏像魔音贯耳,一遍遍地蹂躏着李玄的神经。
他的心神开始烦躁。
“开火!”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李玄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拧开灶阀。
“轰”的一声,一团幽蓝的火焰蹿起,稳定而有力。
他正准备热锅,忽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邪风,从侧面猛地灌了进来。
呼——
那团稳定的火焰,猛地一晃,瞬间变成了橘黄色,还冒着一股黑烟。
“嗯?”李玄一愣。
他调了调风门,火焰恢复了正常。
可他刚一转身,那股邪风又来了。
火焰再次摇曳,忽大忽小,像个随时会断气的老头。
“见鬼了!”
李玄有些火大,朝着远处的服务员喊道:“把窗户关上!”
可这侧厅是半开放式的,哪有什么窗户。
那股风来得蹊跷,去得也快,仿佛在跟他捉迷藏。
他不知道,百米之外的走廊尽头,陈林早就用一块小石头,卡住了一扇不起眼的通风窗的开关。
随着他的心意,时开时合。
李玄的心,彻底乱了。
他烦躁地拿起一块上好的雪花牛肉,准备展现自己出神入化的刀工。
金刀在手,寒光闪闪。
可耳边,那刮骨般的魔音还在持续。
眼前的火苗,又开始不听话地跳动。
他感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给我静心!”
他低喝一声,手起刀落。
“嘶——”
一声轻微的痛呼。
他切得太急,心神不宁之下,刀锋竟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瞬间涌了出来。
虽然只是小伤,但对于一个顶级厨师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全场哗然。
节奏,全乱了。
就在这时,陈林的磨刀声停了。
他走到抖得快要站不住的王铁柱身边,将那把磨得雪亮的菜刀递给他。
一阵低语钻进王铁柱耳朵里。
“铁柱。”
“听着。”
“你不是王铁柱,你是厨神。”
“对面那个,不是金刀厨王。”
【摄心术】——发动!
“他,只是一块待宰的五花肉。”
“去。”
“切他!”
王铁柱浑身一震,那双原本充满恐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
下一秒,一种狂热的红光,在他眼底深处轰然炸开。
他一把夺过菜刀,走向了灶台。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白白胖胖的懦弱青年,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他拿起一块冬瓜,菜刀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
刷刷刷刷——!
那不是在切菜。
那是在行刑!
刀光过处,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冬瓜片,如同雪花般飞舞、落下,精准地堆叠在一起。
快!
准!
狠!
在场的所有厨门之人,全都看傻了。
这……这分明是厨门失传已久的刀法——【庖丁解牛】!
然而,当王铁柱行云流水地完成所有工序,将一道巧夺天工的“宝塔冬瓜”放入蒸笼时,他愣住了。
菜谱的最后一步,是文火慢炖,足足一个时辰,方能让汤汁的味道完全渗入。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计时器。
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
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