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红梅刻意的“公平”,非但没有消除孟弟心中的怨恨,反而像给一株毒草施了肥。
孟弟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善于观察。
她冷眼看着母亲在疲惫和流言中挣扎,看着她笨拙地试图表现得“不偏不向”。
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虚伪的,都是潘红梅装出来的。
弟弟孟军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抢夺,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宝”。
而母亲对自己的好,却像是偷来的,需要小心翼翼,需要看人眼色。
奶奶的歧视,和娘小心翼翼的疼爱,让渐渐懂事的孟弟觉得,这种“被施舍”,比明目张胆的忽视更让她难受。
她开始觉得,是这个家,是这三个所谓的“弟弟妹妹”,夺走了本该完全属于她的母爱,和生存资源。
如果没有他们,娘就只会疼她一个人,好吃的,好穿的,娘的笑容,都会是她的。
一个阴暗的、疯狂的念头,像沼泽里的气泡,咕嘟一下冒了出来,然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如果没有他们就好了……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决绝涌了上来。
她受够了这种仰人鼻息、靠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日子!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开春后,天气忽冷忽热。孟花和孟梅同时染上了风寒,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哭声都变得嘶哑了。
潘红梅心急如焚,抱着两个孩子去赤脚医生那里看了,抓回来几副黑乎乎的中药。
煎药的任务,本来落不到孟弟头上。但她开始格外关注那碗药。
她看着母亲把漆黑的药汁倒在碗里,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哭闹挣扎的妹妹。
那药味苦涩刺鼻,但她却像是闻到了某种诱人的气息。
第二天下午,潘红梅正在熬药,婆婆叫去帮忙磨豆子,她看药也熬的差不多了,就嘱咐孟弟看着灶里的火点,自己等一会回来给妹妹们喂药。
孟弟嗯了一声点点头,灶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瓦罐里那黑黑的药液。
孟弟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走到灶台边,看着瓦罐里的药液,眼神冰冷。她知道,这药是治病的。
但是,如果药不对了呢?如果妹妹病得更重了呢?她们吃不下饭,那些好吃的,不都是自己的了吗?
想到这里,孟弟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想起了村后的野地里,那种开着小白花、据说牛羊吃了都会拉肚子的野草。
前几天,她觉得那小白花好看,就偷偷摘了几棵回来,现在已经蔫巴了,被扔在了她身后的柴堆上。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迅速捡起那个些白花,迅速的扔进了熬药瓦罐里……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的心噗噗直跳,飞快的跑出了家门。
当潘红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端起那碗被“加料”的药,走向炕上那两个发烧的孩子时,孟弟就躲在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她害怕,但,同时也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丝期待毁灭降临的冰冷快意。
她不知道,两个妹妹喝了那野草的汁液会怎么样?
她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三个夺走她一切的弟弟妹妹消失,不再和她争吃的。
潘红梅毫无察觉,她把药液倒进碗里,轻轻抱起虚弱的孟花,将药勺凑到她的嘴边……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向着不可预测的深渊,咔哒,转动了一格。
这个曾经被善意捡回的生命,如今却亲手将恶意,投向了给予她生命温暖的源头。
家庭的悲剧,在贫困、偏见和扭曲的心理催化下,正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
孟花和孟梅那次病得格外重,上吐下泻,几天下来便被折腾得皮包骨头了。
赤脚医生也挠挠头,说:“不应该呀!孩子这种病很常见,而且,这个方子我也是经常用。
别的孩子喝两天就好了,用在你这两个孩子身上,咋就没有效果了呢?而且还又出现了腹泻?”
潘红梅衣不解带地守着,眼圈乌黑,人都脱了形。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碗药里被加入了别的东西。
孟弟冷眼旁观,心里既有一丝计划未完全得逞的烦躁,又有一种看着那两张小脸痛苦扭曲的快意。
孟弟的报复机会很快又来了。
那天,奶奶难得蒸了几个掺了少许白面的窝头,算是改善伙食。
孟军抢了一个最大的,孟弟也分到一个。
当他吃饱饭来到院子里时,看到一岁多的双胞胎妹妹(一人手里拿着半块窝头,正边玩边啃。
孟弟脸上挤出一点近乎残忍的“笑容”。
她看奶奶和娘她们,还都在屋里吃饭,就走过去蹲下身,抢过孟花手里的窝头,在那黏糊糊的鸡屎上沾了沾,就把带着屎粑粑的窝头塞回到了妹妹们手里:
“快吃吧!沾了‘酱’才好吃呢!”
孟花和孟梅哪里懂得这些,饥饿让她们张开小嘴就咬。
很快,那异味让孟花皱起了眉头,她想吐出来,孟弟却用手抵着,硬是让她咽下去一小口。
孟花被噎得直哭。
“孟弟,孟弟你干啥呢?还不快去哄哄妹妹。”
屋里传来奶奶的声音,孟弟吓得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夏季村头的小河,成了孩子们玩耍的聚集地。
潘红梅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孟弟带着弟弟妹妹靠近水边。
但母亲的嘱咐,在孟弟听来却像是在提醒她:
那片河水是另一个“机会”。
连续两次“作案”都没有被识破,这让孟弟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甚至觉得,娘和奶奶就像傻子一样,无论自己做啥事,她们都不会知道。
这一天,奶奶不在家,她主动对疲惫不堪的潘红梅说:
“娘,你在家歇歇,我带孟花和孟梅去外面玩吧!”
“行,俺孟弟长大了,知道心疼娘帮着娘看孩子了。”
潘红梅正被一堆家务缠得脱不开身,见孟弟难得的替她主动分担,心里自然非常高兴。
到了河边,孟弟故意领着两个妹妹走到一处湿滑的河岸。
她指着水里的柳树倒影,对他们说:
“孟花,孟梅你俩快看有鱼。”趁孟花弯腰探头找鱼的瞬间,孟弟绕到她背后,用膝盖看似不经意地、却带着狠劲地一顶,
“噗通!”一声,孟花小小的身子栽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她惊恐地扑腾着,发出呛水的呜咽。
见此情景,孟梅吓得哇哇大哭。孟弟站在岸边,心里怦怦直跳,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合着刺激和期待的情绪。
而当她看着孟花在水中拼命挣扎时,一种莫名的恐惧向她袭来,她出于本能的喊起来:
“俺妹妹掉水里了,快来人救救她呀……”
喊着喊着,孟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在不远处劳动的村民,听见哭声和求救声,很快跑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