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在主控室调出第二阶段施工方案的图纸,光标停在第一条管路上。他刚画下起点,系统提示音响起——新邮件已接收。发件人标识是SWR,三秒后被删除。
与此同时,国防科大实验室的灯亮了。
苏婉柔站在档案柜前,手里拿着第29版论文。这是她第三次审阅这份文件。前两次她打了七次修改意见,每次都退回重交。这一次,她没再提问题。
她把论文放进防弹玻璃框,动作标准得像执行程序。右手食指滑过纸面,在右下角停了一下。那里有一块暗黄色的油渍,边缘不规则,像是从工具台蹭上去的。
她记得这个痕迹。
三年前,黑市地下仓库。她戴着口罩和手套,假扮铀矿石卖家。陈骁穿着工装裤走进来,手沾着机油,二话不说拆开模型外壳,用扳手敲了两下反应腔。他说:“你这矿石纯度不够,掺了镁粉。”
当时她没说话,只留下一张写了一半公式的便签,试探地问:“如果中子流非线性震荡,该怎么补偿?”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用脏手指了指耳朵:“听声就行。”
她转身打开保险柜,输入密码。编号SWR-2047-03的手稿被取出。标题是《中子流共振初步推演》,日期正是她去黑市的那个月。
她把两页纸并排放在桌上。
左边是陈骁的草图,线条潦草,变量用简写标注。右边是她的手稿,钢笔书写,字迹工整。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两张纸上。
结构完全一样。
连那个特殊的符号都一致——他在公式第三行用了倒Z形连接符,她也用了同样的方式标记突变区间。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独立推导。这是同一种思维路径的再现。
她调出电子存档,上传两份文件到AI校验系统。进度条走到尽头,结果显示:匹配度99.8%。误差来自书写变形。
她盯着屏幕,没动。
记忆闪回。她在黑市离开后写了三千字报告,结论是“目标人物具备直觉型物理建模能力,建议长期观察”。林雪薇批注:“不要让情感影响判断。”
可她还是改了评审意见。
第一次退回,她说“推导跳步”。
第二次,她说“参数无单位标注”。
第三次,她写“图表不符合学术规范”。
其实都不是关键问题。
她只是想看他再交一次。想看他的笔迹,想确认那种独特的逻辑节奏是否真实存在。
她一共修改了七次评审意见。每一次退回,她都在等他重新提交。
现在第八次,她没再挑错。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科学没有怜悯”的条幅还挂着。墨迹锋利,一笔一划都像刀刻出来的。她盯着“怜悯”两个字,嘴唇抿得太紧,下一秒突然咬破。
血珠冒出来,顺着下唇滑落。
滴答一声,正落在“怜”字中间。
她没擦。
伸手抓住条幅下沿,用力一扯。布料撕裂的声音很轻,下半截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折成四折,放进抽屉。
然后回到桌前,在论文副本末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第八次修改——通过。署名:S.W.R.”
合上文件夹,关灯出门。
走廊灯光自动亮起,映在她白大褂的袖口上。她走路很快,但步伐稳定。经过监控转角时,左手无意识摸了下嘴角,指尖沾了点血,随手蹭在衣袋边缘。
她不知道的是,五公里外的主控室里,陈骁正翻看一条新增的技术备注。
【冷却管B7段压强波动允许值+0.03MPa】
这个参数,苏婉柔三天前质疑过。
当时她在视频会议里说:“你的设计超出安全阈值。”
他回:“实际运行有误差,靠经验补。”
她坚持要数据支撑。
他没再多说。
现在他改了。
不是按手册标准调低,而是接受了她的数值建议,并在此基础上微调。他知道她会看到这条更新,也知道她不会追问。
有些事不用说透。
就像他知道她看过自己所有论文,知道她每次退回都有隐藏动机。但他从不点破。他只是一次次重交,换种写法,换个表达顺序,留一点新的思维痕迹给她看。
手机震了一下。
加密频道弹来一条消息:
“第八次,过了。”
他看完,没回复,删了记录。
继续画图。
笔尖移到第二条支路时,他停下。拿起螺丝刀转了两圈,又放下。打开日志本,在今日工作项后面补了一句:
“汽修厂下周送一批孩子来实习,准备三套防护服。”
写完合上本子,抬头看大屏。
三百二十七个节点依旧亮着。温度曲线平稳,压力正常。系统无声运转,像埋在地底的脉搏。
他摘下手套,换了一副新的。旧的扔进回收箱,标签写着“涉密耗材,统一销毁”。
然后他站起来,活动肩膀。连续坐了六小时,腰有点僵。他走到饮水机前接水,杯子放散热口上预热。
主控室门开,赵铁柱探头。
“B区过滤器查完了,没问题。”
“嗯。”
“你还不睡?”
“等数据跑完。”
“第二批反应堆啥时候接入?”
“明早八点。”
“行,我带人提前半小时到。”
赵铁柱走了。
他坐回位置,发现手机又有消息。发件人还是SWR。
这次是一张照片。
防弹玻璃框里的论文,右下角油渍被特意打光照亮。旁边摆着那份三年前的手稿。两张纸并列,阳光穿过,公式重影完全重合。
照片下面什么都没写。
他看了五秒,删掉。
拿起笔,在图纸第二条支路上画下起点。
笔尖顿了一下,又补了个分支节点。
他知道她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