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合上保险箱，没再看那道刚生效的指令一眼。他把图纸调到最大，屏幕上的地下管网像一张发亮的蛛网。三百二十七个反应堆节点在地图上排开，从渤海湾一路向南延伸。他拿起螺丝刀，在桌角轻轻敲了两下。
“开工。”
赵铁柱带着人来了，还是那身旧工装，右臂缠着绷带。他进门没说话，直接走到B区控制台前，把手掌按在指纹识别区。系统绿灯亮起。
“能用。”他说。
“不是给你一个人修的。”陈骁说，“是给整条海岸线。”
第一批报废核潜艇反应堆已经运到地下三号仓。这些曾沉在海底的钢铁心脏，现在被拆解、翻新、重新组装成地热能源模块。陈骁带着维修班的人一处处接驳管线，把冷却管路连进城市供暖主干道。没有仪式，没有领导讲话，只有扳手拧紧的声音和仪表盘跳动的数字。
赵铁柱蹲在D区稳压器旁，额头冒汗。他解开两颗扣子，旧伤处的皮肤发红。助手递来水壶，他摆手。
“这玩意儿比核潜艇还娇气。”他说，“差一丝都不行。”
“你当年在零下二十度抢修反应堆，也没说不行。”陈骁站在他身后。
“那时候是保命。”赵铁柱抬头，“现在是……暖人？”
“一样重要。”陈骁递过扭矩扳手，“人冻坏了，也活不成。”
凌晨四点，第一阶段并网完成。三百二十七个节点全部点亮。主控室的大屏泛起微光，像一片沉在地底的星河。陈骁没坐下，站在操作台前看了一会儿数据流。温度稳定，压力正常，能耗曲线平滑得像拉直的铁丝。
赵铁柱靠在管道边啃干粮，嘴里含着半块馍，盯着仪表盘出神。
“这温度……”他咽下去，“比俺老家炕头还暖和。”
陈骁走过去，把一块加热贴塞进他口袋。“下次别硬扛。”
“俺们庄户人不怕冷。”赵铁柱咧嘴一笑，又低头看表，“C区压力校准还有四十分钟到期。”
“去吧。”陈骁说，“我盯着。”
他们没停。第二批反应堆开始接入，冷却塔一座座建起。每座塔底，陈骁亲自监督刻字。福岛，3月11日；切尔诺贝利，4月26日；三哩岛，3月28日。日期精准，不加修饰。
有工人问：“写这些干啥？”
“不是给他们看的。”陈骁说，“是给地球记账。”
消息还是传出去了。沿海城市的暖气突然变得稳定，二十四小时恒温，连最老的居民楼也不再结霜。有人打电话到市政热线，问是不是换了锅炉。接线员查不到记录，只能记下反馈。
第二天，电话更多了。
“我家孙子不用穿棉裤了！”
“阳台的花活了！”
“这热度，能把鞋烘干！”
热线被打爆，系统自动转接三次仍挤满通话请求。没人知道热源在哪，但家家户户的暖气片烫得能煎蛋。
西方媒体开始报道。标题一个比一个大。
《龙国借民用项目打造地下核网》
《技术殖民：以温暖为名的能源渗透》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东亚海岸》
有记者连线专家，说这是变相的技术输出，用民生工程掩盖战略意图。还有人称其为“核能霸权”，警告各国警惕这种“温柔的扩张”。
陈骁在主控室看到报道摘要。他看完，关掉弹窗，顺手把空水杯放在散热口上烘干。
赵铁柱路过，瞥了一眼屏幕。“他们说咱们搞侵略？”
“咱们在修锅炉。”陈骁说。
“可这锅炉能供热三百公里。”
“更得修好。”
第三天，第一座冷却塔正式运行。陈骁站在地下观察廊，抬头看塔体缓缓启动。底部的铭文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福岛 3.11**
他没多看，转身回到控制台。参数一切正常。他摘下右手手套，放进工装裤口袋。左手那只还挂在食指上，轻轻晃着。
赵铁柱带着人完成了最后一组管路焊接。他摘下护目镜，脸上有烟熏的痕迹。助手递来湿巾，他擦了两下就扔了。
“都通了。”他说，“没漏。”
“测三天。”陈骁说，“没问题就移交运维组。”
“你不露脸？”赵铁柱笑，“外面都说地下有条暖龙。”
“让他们说。”
“市民要感谢人。”
“感谢锅炉就行。”
赵铁柱摇头，坐到角落的椅子上。他闭眼休息，手里还攥着扳手。主控室安静下来，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鸣。
陈骁站在大屏前，调整最后一组参数。他输入密码，确认指令，按下执行键。三百二十七个节点同时响应，地下的反应堆群发出轻微震动，像一次无声的呼吸。
屏幕上跳出提示：
【系统运行状态：稳定】
【供热量达标率：100%】
【故障报警：0】
他看完，没说话。摘下另一只手套，叠好放进工具包。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新的蓝帆布手套戴上。动作熟练，像是每天都在重复。
赵铁柱睁开眼，看见他还在忙。“还不走？”
“还没完。”陈骁说，“明天第一批居民就要感受到温度变化。”
“他们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知道也没用。”陈骁看着屏幕，“我又不当英雄。”
“可你是。”
陈骁没回应。他打开日志本，写下一行字：
“不是炫耀，是记账。他们欠地球的，我们替还。”
合上本子，他走到窗前。地下三层没有窗户，只有一面防爆观察墙。墙外是主通道，几辆工程车正缓缓驶离。车灯扫过地面，照亮了一段新刷的标语：
**匠人陈骁，核你有缘**
他看了一眼，转身回到操作台。屏幕映出他的脸，平静，没有表情。全息地图上，三百二十七个光点静静闪烁，像埋在地底的眼睛。
赵铁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去看看B区过滤器。”
“嗯。”
“你真不去睡会儿？”
“等数据跑完。”
赵铁柱走了。主控室只剩他一人。陈骁调出实时监控，查看各节点温度曲线。全部平稳，无异常波动。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发现是凉的。顺手放在散热口上。
手机震了一下。是市政系统的自动反馈汇总。市民满意度98.7%，多数人提到“从未这么暖过”。
他看完，删掉通知。
然后他打开新图纸。标题是：
《沿海城市地下核能生命线铺设工程——第二阶段施工方案》
他拿起笔，在第一条管路上画下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