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现在是骨坑。
白森森的骨头堆得像山，疯虎就坐在那山尖上。
他不是坐，是“长”。
像一棵从尸骸里钻出来的、扭曲的黑树，树根深深扎进那上万根冰冷的指骨缝里。
洞口的风灌进来，“呜——呜——”，不是风声。
是骨头缝里漏出来的、哭一样的抽气声。
疯虎没动。
他捏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指骨，是那头蠢熊的。
一下，一下，刮着自己牙缝里卡住的肉丝。
那肉丝，是阿豹的。
不，是豹妖的。那只现在叫阿豹的豹妖，孝敬的。
嘎吱……嘎吱……
骨头刮着牙，声音很轻，很享受。
“大……大王……”
一个抖得像筛糠的声音，从骨山底下传来。
是阿豹。
他跪在那，脸几乎啃进了地上的骨头渣子里，不敢抬头。
“山……山外……三百一十二个……”
“都……都是能吃的……”
“等……等着您……”
疯虎没理他。
他停下了剔牙的动作，闭上那两个还在往外渗血的窟o窿。
他在“尝”。
尝自己。
一团烂肉。一团正在打仗的烂肉。
肚子里，那个黑色的磨盘在转。磨盘中间，有一块冰。
是那个穿银甲的“东西”留下的。
冰块在化，化成一股股冷飕飕的、带着铁锈味的“规矩”气，像无数条冰凉的小虫，在他身体里爬，修补那些断掉的、裂开的坏地方。
骨头在痒。肉在麻。
很舒服。
但是……
后心。
那里，有一根钉子。
一根金色的、烧得滚烫的钉子！
那钉子，是活的！
带着一股子猴毛烧焦了的、混着烂桃子的、让他发疯的香甜味！
是那只猴子的……“命”！
冰凉的小虫，一爬到那，就被烫死了。“滋”的一声，化成青烟。
钉子，更烫了。
烫得他灵魂都在打卷。
它在那，一动不动，就那么钉着。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干净的东西，在他这滩烂泥里，冷冷地说：
你不配。
滚。
【戾·仇噬……】
脑子里，有东西在叫。
【……法则碾压……+5%……】
吵死了。
疯虎的思维，像一团被搅浑的血水，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知道，疼。
也知道，饿。
更知道，那根钉子，拔不掉。
磨不掉。
它太干净了。太硬了。
像……像那个兵符，是死的，是铁做的罐头，一嚼就碎。
但这根钉子……是活的！
它会跳！会咬人！像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果子！里面全是筋！全是火！
嚼不烂！
哈！
哈哈！
嚼不烂……
嚼不烂……
一个念头，像一条黏糊糊的、黑色的蛆，从他那团浆糊似的脑仁里，慢慢地，拱了出来。
既然……
嚼不烂……
那就……让它烂掉！
哈！
疯虎的嘴角，无声地咧开，一直咧到耳根。
他没笑出声。
但他身下那座巨大的骨山，却“咔嚓……咔嚓……”地，发出了整齐的、牙齿打颤般的密集响动！
骨山，在替他笑！
阿豹跪在下面，听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骨头摩擦声，感觉自己的尿，快要从每一根毛孔里，被活活吓出来！
用什么……让它烂？
用脏东西。
用最脏的，最臭的，最烂的……东西。
把他自己这身烂肉，和那根金色的钉子，一起泡！
泡在一个坑里！
泡烂！泡臭！泡成一滩分不清你我的……黑水！
哈！
疯虎猛地睁开了眼。
那两个血洞，像两个黑色的漩涡，死死地锁住了下面那个抖成一团的“东西”。
“毒。”
他开口，声音像砂纸在刮一块生锈的铁板。
“哪儿……有最毒的？”
阿豹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茫然和惊恐。
毒？
这位爷……想吃毒？
“嗯？”
疯虎的喉咙里，挤出一个不耐烦的、像野兽磨牙的鼻音。
阿豹吓得一个哆嗦，一股骚臭味从他胯下弥漫开来。
他想到了！
那个地方！
那个连黑毛熊王喝醉了，提起名字都会瞬间酒醒的……禁地！
“有！有！大王！有！”
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尖叫着喊道：
“七绝山！往西！百里！”
“有个……有个长满了眼睛的怪物！”
“百眼魔君！”
阿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像被踩了脖子的鸡。
“他……他身上的眼睛会放光！金色的光！里面全是……全是毒！”
“是‘规矩’！是毒的‘规矩’！”
“碰一下，肉就烂了！骨头就化了！魂……魂都没了！”
毒。
剧毒法则。
“哈……哈哈……嘎嘎嘎嘎……”
疯虎笑了。
那笑声，终于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像个饿了三天三夜的孩子，突然看到了一碗还在冒着热气、但里面却爬满了五彩斑斓毒虫的……肉汤。
他伸出分叉的、干裂的舌头，仔仔细细地，舔过自己嘴唇上每一块凝固的血痂。
那味道，真好闻。
“好吃……”
他低声呓语，像在做什么美梦。
阿豹看着他那张扭曲的、极度愉悦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这个怪物……
他要去……吃百眼魔君的“毒”？
带着这一身会被风吹散架的伤？
就在阿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诡异的沉默里时。
疯虎，动了。
他从那骨山之巅，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滑了下来。
“啪嗒。”
他落在了阿豹面前。
一股浓重的、从井底尸骸里带出的腐臭和阴寒，像一堵墙，拍在阿豹脸上。
疯虎没看他。
只是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爪子，用那根剔过牙的、属于熊王的指骨，轻轻地，搭在了阿豹的肩膀上。
那根骨头，冰凉。
像死人的手。
“搬家。”
疯虎的声音，很轻，很平。
没有一丝情绪。
“那些……吃的，工具……都带上。”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对准了阿豹。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仿佛能嚼碎世间一切的牙。
“告诉百眼魔君……”
“……我来，赴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