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它是假的……”
陈林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鸦雀无声的满场。
“这预赛,我算过了吗?”
整个百工堂,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雷钧的胡子都在颤抖,指着陈林的手因为愤怒而抖个不停。
“狂徒!无知狂徒!吴老的杯子乃是宋代官窑珍品,你……你竟敢如此污蔑!”
“摔了它。”
陈林重复道,脸上那懒洋洋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去厨房拿双筷子般平常的小事。
吴雄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三十年的贴身之物被人当众指为赝品,这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有眼无珠。
他一生鉴宝无数,何曾走眼!
“好。”
吴雄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一个字,声音里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怒火。
“老夫就给你这个机会,若它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
陈林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模糊的残影在视网膜上一闪而过。
一股微风拂过高台。
前一秒还稳稳放在吴雄手边茶几上的黑釉茶杯,下一秒,已鬼魅般出现在陈林手中。
【妙手空空】!
雷钧刚要迸发出口的喝诉,吴雄正要惊怒而起的身形,全都在这一刻慢了半拍。
一切都晚了。
陈林手腕一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啪!!!”
一声清脆、尖利的碎裂声,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炸开。
那只古朴雅致的兔毫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四分五裂。
完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两个字。
苏燕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赵阔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上扬,眼里的狂喜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你……你找死!”
雷钧暴跳如雷,浑身气劲勃发,就要不顾身份冲下台来。
可他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僵在了原地。
吴雄也僵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那一地狼藉的碎片上。
在那些温润古朴的黑色陶瓷碎片中间,一块指甲盖大小,材质明显不同的白色方块,显得格外刺眼。
那方块的中央,赫然印着一个由无数黑白小方格组成的图案。
一个二维码。
一个属于现代工业文明的符号,就这么荒诞不经地,躺在一堆号称是“宋代官窑珍品”的碎片里。
那份滑稽,那份突兀,带来的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触目惊心。
百工堂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寂。
如果说刚才摔杯是惊。
那么现在,就是骇。
赵阔脸上那即将绽放的狂喜,瞬间凝固,冻成了一个无比扭曲难看的表情。
他眼中的蓝色微光疯狂闪烁,像是遇到了无法处理的漏洞,系统濒临崩溃。
吴雄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高台。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捡起了那块嵌着二维码的碎片。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血色尽褪。
这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一种后知后觉,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
他想起来了。
今天早上,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来送他,在书房里玩闹时,不小心将茶杯打翻在地。他当时心疼不已,但山庄的服务人员很快进来,收拾了残局,并为他换上了“一模一样”的一只。
当时他还感叹山庄服务周到,竟连备用的古董都有。
现在想来……
一股寒气从吴雄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对方是要当着整个百工堂的面,让他这个主考官,抱着一个假货当宝贝。
这是要他的脸,要他的名声扫地!
吴雄脸色的剧变,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林转过身,面向台下那数百张呆若木鸡的脸,慢悠悠地开了口。
“各位,还在找那二十件赝品吗?”
“真正的考题,从来就不是让你们在两百多件真品里找假货。”
“而是让你们看看,在你们的身边,在这座山庄里,有多少东西,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掉了包。”
陈林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沉闷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手里的高科技仪器,能验出古董的年份,能分析材料的成分。”
“可它能验出人心吗?”
“你们只顾着低头找茬,却没一个人抬头看看,这最大的一个‘茬’,就摆在主考官的面前。”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赵阔等几个脸色惨白如纸的人。
“技艺无罪,但用错了地方,就是原罪。”
吴雄缓缓站直了身子,再看向陈林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之前的失望和愤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赞许,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后怕。
“你说得对。”吴雄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是老夫走眼了。”
他走回高台,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
“本次预赛,辨伪之题,旨在考验眼力,更考验洞察力。陈林,能于细微处察觉异常,破除迷障,直指核心。此等洞察力,当为第一!”
“我宣布,陈林,满分晋级!”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依旧懒洋洋站着的青年身上,充满了敬畏、好奇,还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非但不是愣头青,反而是一头能悄无声息咬断人喉咙的孤狼。
雷钧长老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陈林没再看他们,施施然走下台,回到苏燕身边。
“你怎么……”
苏燕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回去说。”陈林冲她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预赛草草收场。
赵阔一伙人灰头土脸地混在人群里,连抬头看陈林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匆匆离去。
回到那破败的听涛阁。
苏燕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连吴老自己都没发现!”
“我也不知道。”
陈林往椅子上一躺,摆出一个能让所有老板血压飙升的慵懒姿势。
“哈?”
“一开始我真以为要完蛋了。”陈林说的是实话,“我哪懂什么古董,满场看下来,感觉个个都比我年纪大,全是真货。”
“那后来……”
“后来我脑子里的老祖宗醒了。”陈林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你在说什么?”苏燕好奇地凑过来。
陈林立刻清了清嗓子,拿捏着陈玄那副天下第一的傲娇腔调:
“‘哼,一群蠢材!那只破杯,形制、釉色、火气都仿得天衣无缝,可惜啊,偏偏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人气’。”陈林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解释道,“他说,一件器物被人盘玩了三十年,朝夕相处,会沾染上主人的气韵。那只茶杯,干干净净,就像刚出窑,没有半点岁月的沉淀感,更没有吴老那种老头子的味儿。”
苏燕听得似懂非懂,但大受震撼。
下午,听涛阁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好几个“中六门”、“下九流”的小门派代表,提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拐弯抹角地想和陈林结盟,希望在后续的比赛中能得到“关照”。
陈林一概笑脸相迎,礼物照单全收,然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等人一走,他立马把礼物分门别类,吃的留下,用的塞给苏燕。
至于那些名贵的药材补品,他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头找个地方卖了换钱。
结盟?
开什么玩笑。
我只是个想摸鱼的社畜,别把我架火上烤。
夜深人静。
陈林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呜咽咽的哭声。
陈林一愣,这大半夜的,谁哭得这么伤心?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黑来到院子里,想一探究竟。
陈林循着声音来到一间厨房外, 从门缝里往里一瞧,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青年,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厨师服,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空空的刀架抹眼泪。
这不是下午来送点心的那个“厨门”小哥吗?
陈林推门进去。
那小胖子吓了一大跳,看见是陈林,哭得更凶了。
“陈……陈林哥……”
“怎么了,这是?”
“我的刀……我师父传给我的‘游龙’……被偷了!”小胖子哽咽着,“明天就是斗厨了,对手是那个投靠了工输坊的‘饕餮楼’……没了刀,我……我输定了……”
“饕餮楼?”
陈林眉毛一挑,又是工输坊。
他看着小胖子哭得鼻涕冒泡的可怜样子,像极了当年方案被抢后,独自躲在厕所隔间里的自己。
陈林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哭了。”
小胖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满是绝望。
陈林一本正经地说道:
“虽然我不做菜,但我会切菜……啊不。”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让小胖子停止抽泣的笑容。
“我会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