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易枝芽潇洒地“迎新纳福”之时,崔狗儿也有“美事”降临——云朝和雨暮来到了安养园,拖来一车滋阴壮阳的豪华补品,还有一则重大机密。如果说易枝芽是迫于无奈,那么崔狗儿简直叫做自作自受,有一种苦叫做哑子吃黄连,但他连渣渣也得默默吞下去。
新年以来安禄山密集出差,而且都是一些秘差,所以云朝和雨暮没有资格随行,所以才有机会来报答崔狗儿的成人之美之恩。不过能给出这么大礼,主要是因为她们兼职了,而且新兼的这个职比升官发财还要爽。这么爽的事情自然得从头说起才能够充分品味。但既然要从头说起,就必须回到“集体月事”这一千古奇观当中来。
养生专家必定注重身体健康,于是安禄山向李隆基借来了一位御医给老婆们看病。御医之所以是御医,水平如何就不用介绍了。三千三佳丽一一号脉。号了好几天。号完便开出药方:
若再出现集体月事,三千三佳丽全员禁荤食一年。
隐晦一点说,御医将之定性为后宫内讧;往白了说就是佳丽们为了争宠而相互下药。哼,老娘我睡不好,小贱人你也休想好好睡。
这显然是误诊,因此崔狗儿还能继续玩,管他三千三佳丽吃一年白菜会不会得白癜风呢。遗憾的是实在玩不转了,因为安禄山离不开云朝和雨暮这种得力干将了。于是新药方下来了:但凡李猪儿不当班,她二人轮流上床,一人一宿。与其并肩作战的佳丽们如果有谁敢泄露天机,则集体禁食一年。这下是荤素全禁,而且只能喝地沟水。
玩来玩去玩死了崔狗儿。干货全泡汤了。为他人做嫁衣了。尽管他的意志品质超级坚强,但还是病倒了。心病。
每当安禄山出差,他就卧床不起。这下就苦了卓无穷了,一人要担起所有的公务私务。幸好他这个人对吃苦早已失去了知觉,反过来还乐在其中。他最近迷上养蜜蜂,安禄山不吃甜食,所以是偷偷养着耍,说是宠物也可以。所以一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都不着家。但只要听到他的哭声传来,那就是有蜜蜂死了,死一只他也能哭上一天,好像他娘改嫁似的。
云朝和雨暮来的时候他正好不在。逮的就是这个空当。她俩与崔狗儿之间的友谊净是一些不可言说的阴私。
心病固然难受,但崔狗儿将它演绎到行不胜衣。心疼得云朝和雨暮又将他抬回床上,又好一阵嘘寒问暖,捏手捏脚,热情似火,要是崔狗儿能行,她们估计也会一起上去。
再将餐桌移到床边,展开自带的酒菜。酒就算了,但菜应该是安禄山吃剩下的,香得崔狗儿腰酸背痛鼻子抽筋。起来活动活动。装作坐不稳。云朝拿被子为他垫背。又装拿不稳筷子。雨暮喂。
他气喘吁吁地说:“辛苦二位妹妹了。”
“重新来过,”云朝嗔怪,“姐姐才对。”
“辛苦二位姐姐了。”
“弟弟乖。”
“二位姐姐是怎么跑出来的?”
“只要那个死人不在,还是有对策的。”
雨暮说:“严格来讲,是那两个死人都不在才行。”
云朝说:“那个死人不在,那个死人自然也不在。”
崔狗儿使劲揉肚子,揉出了肠鸣,一边叹气:“二位姐姐就别争了,都一个意思。总之在咱的世界里,只有死人活得好。”
云朝说:“最苦的就是弟弟你了,连饭都吃不饱。”
雨暮往崔狗儿嘴里打了一勺苦瓜炒豹子胆。崔狗儿边嚼边说:
“不苦。”
又说:“不苦怎能熬出美好前程来呢?”
云朝和雨暮也都是海量,估计与天才酒女崔花雨有一拼,说一句话喝三碗。崔狗儿光闻着她俩哼哈出来的酒气就已晕头转向。
又说:“来一口清汤醒醒酒。”
雨暮又往他嘴里送进一勺人参炖海参,嘴里说着:“可怜的弟弟,缺人照顾的弟弟……也不知弟妹那种病能治好吗?倘若能好就好了,她一回来,弟弟也就不用遭这么大罪了。”
海参太大个,崔狗儿塞满了嘴说不出话。云朝说:
“回来又能怎样?那个死人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也就安庆绪疼。王府私下里传说她命中克父。但要从现实上看,她自出生起至今,才是那个死人大发达的年头。这种命该叫旺父。”
崔狗儿跟自己赌气,就是不动牙齿,生生将整只海参咽下去。
雨暮问:“弟弟若是早知道这些,还会娶她吗?”
崔狗儿说:“会个屁。娶这种万金小姐,本以为……不曾想花再多的钱也养不饱。姐姐不会明白弟弟心中的苦。”
“但好歹也借着这条路子来到了那个死人身边。”
“这是弟弟用命根子换来的。”
好沧桑。云朝和雨暮不由饱含同情地往他的下盘看了看,又一起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二位姐姐以为那玩意儿是脚趾甲呀,剪了长,剪了又长,越剪越长,越长越硬?”
雨暮慌忙又为他夹菜,来一根货真价值的麻辣驴鞭。崔狗儿像吃黄瓜一样啃得嘴角生汁。云朝旁白:
“原谅姐姐们胸无点墨,用词不当。”
“当不当都刺痛弟弟的心了。”崔狗儿一把抢过她的酒碗,作势欲喝,看没人劝,只好扔回去:“弟弟不能再伤害自己了。”
雨暮转移话题:“史思明前不久来访,就提起了胡姬。他说胡姬不像疯子,但言谈举止像疯子。”
崔狗儿的“心痛”果然大有好转,立马挺直了腰杆:“什么样的鬼故事才会将那两个疯子扯到一起呢?”
“具体不知。史思明是专程来让那个死人帮他找女人的,说那个女人和胡姬在一起。又说找不到那个女人他就会死。”
云朝也有猛料:“不止是史思明,连他儿子也在找,满大唐找。甚至托熟人进宫找了。李隆基很大方,说有相中的尽管带走。”
“一帮闲着鸟疼的家伙,为啥不割掉呢?”崔狗儿笑了,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所以是苦笑。
云朝和雨暮并不是在讲故事逗崔狗儿欢心,事实就是这样子的,史思明父子为了找到许多悲而劳师动众,换句话说就是不惜成本地不干正事。史家父子谱写的这一种爱情感天动地,乃至于改写了历史——
能不能这么说呢:许多悲正以一己之魅力延缓着安史之乱的爆发。理由很简单,史家父子不干正事就等于大大削弱了安禄山的势力扩张,势力未扩张到既定程度,自然就不敢轻易揭竿。
云朝忿忿不平:“那个死人最近这么忙就是在帮他们擦屁股。”
“就是。那个死人对他们可谓仁至义尽。”雨暮说,“史思明耽误了那么多大事,也就被那个死人摁在地上捶了一天。他却还不领情,临走时说,大唐江山跟那个女人比就是一根毛,老子不干了。”
“将那个死人气的,”云朝惋惜地说,“当晚都取消了那个。”
崔狗儿故意问:“哪个?”
云朝含义明确地说:“那个。”
雨暮说:“那个死人一不玩那个,就拼命喝酒,上半夜往死里喝,下半夜往死里尿床……弟弟你猜李公公如何?”
崔狗儿想都没想:“吐血。”
雨暮奖励性地亲了他一口:“对。”
云朝说:“不过话说回来,史思明也称得上是个真男人,重感情。他儿子也是,为了真爱不惜与父反目,说一见面就拔刀。”
雨暮说:“掏心窝说一句,他父子俩都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长得也好,比那个死人顺眼多了。就是不知活儿干得怎么样?”
崔狗儿故意问:“什么活儿?”
雨暮含义明确地说:“那种活儿。”
“干得再好有什么用?咱连人家影子都挨不到。”云朝说,“咱也就只有伺候死人的命。”
说罢携手雨暮怨叹不息,借酒浇愁。
崔狗儿说:“风水轮流转,二位姐姐别丧气。”
云朝和雨暮一起说:“不敢想。”
“敢想才敢干,敢干才会赢。”崔狗儿难得散发正能量。
云朝说:“倘若有那么一天,决计是托了弟弟的福。”
“弟弟哪有福可托啊?人生路都走绝了。”
“绝不了。就凭弟弟这一身才能,哪怕那个死人死也不给机会,就去长安,弟弟若去长安的话,混个驸马爷跑不了吧?”
雨暮说:“跑不了。”
崔狗儿抱拳:“求二位姐姐饶过弟弟吧。”
“那就别去长安了,专心留在这里跟姐姐们一起奋斗。”云朝说,“弟弟出身一般,成分复杂,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日子虽然苦了些,但速度已经够快了,只比同年的李公公慢了一丢丢。”
雨暮说:“风水轮流转,弟弟别丧气。”
崔狗儿差点没掉泪:“谢谢二位姐姐的激励。弟弟其实很知足了,也很感恩——即便是安养园里的一头猪,也是我的恩公。”
“敢干才会赢。”云朝举杯,“弟弟你喝口汤。”
雨暮一口气连干三碗,打着嗝说:“咱姐弟仨将是一辈子的知交,千军万马也冲不散。”
再来三碗。一看,菜还是一大桌,酒没了。雨暮问:
“傻缺的酒放哪儿了?”
“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回不了王府了,就算回得去也会露马脚。”云朝按住雨暮的手,“今天到此为止。”
雨暮一脸稀奇:“不到平时的一半量,不够高兴啊。姐姐今儿怎么了?谁惹姐姐不高兴了?”
“你喝忘了是不?那个死人有令,咱都是有钱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酒是傻缺的,傻缺就是群众。”
“多亏姐姐提醒。”
怕被下药,太见外了。崔狗儿也只能装糊涂:“太令人失望了,弟弟我真想看看二位姐姐喝多了的样子。”
云朝和雨暮各自白了他一眼,又一起说:“坏弟弟,三天两头在看,还嫌看不够吗?喝多了跟干那个差不多疯。”
云朝又说:“喝酒助性,性起后又没得干。其实我俩不敢轻易喝,今儿个是见着弟弟开心。”
聊半天,没有吸收到任何养分。崔狗儿失去耐性了,他突然竖起耳朵:“听到傻缺在哭没有?”
云朝说:“听到啦,来的时候就在哭。弟弟此时才听到?”
“弟弟耳鸣。”
“可怜的好弟弟。”
“时间差不多了,他一哭高兴就会回来。”
“弟弟可真够了解他。”
“就差没拜天地了,能不了解吗?”
“那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假傻会这样哭一天吗?”
“是啊。不瞒弟弟说,姐姐心里也一直在打鼓,既然傻成这样,那个死人怎会暗中安排他来监视弟弟呢?”
“姐姐的意思是?”
“想当年那个死人并不是因为你的‘见义勇为’而放过了他,反倒是因为你的‘见义勇为’而临时起意——秘密将他安插在你身边,想看看你究竟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还是别有他图。”
“弟弟不信……姐姐要是不信就请摸摸弟弟的心。”
“不用摸,信不信不重要了。没有人是瞎子,弟弟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死人好——弟弟很快就能通过考验。”
“官场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云朝起身,喟然而叹:“爱情更玄,也更值得期待。”
“姐姐这就走了?”
“傻缺不是要回来了吗?”
“破傻缺,死傻缺,啥都缺,就是不缺扫兴。”崔狗儿骂着,装出十分费力的样子想下床相送。
但不出意外地又被云朝和雨暮双双按倒在床。顺手揩揩油。然后雨暮张开大口袋,云朝倾过桌子,将残羹剩饭空酒瓶一骨碌全倒进去。再将桌椅归位。再扫扫地。再开门通通风,消散酒气与骚气。复旧如初,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就叫偷馋抹嘴。居家好女人啊。
云朝和雨暮一走,崔狗儿随即陷入迷惘,形影相吊的迷惘。无助感从未如此强烈,是床躺多了吗?起来活动活动。
往林子走去。晚春暖阳,不过花草树木似乎还未从冬季的伤冻中走出来,新芽旧枝相互混沌。他没有走熟悉的路,而是由着心情、或者说是由着某种悲伤起落而乱走一气。
不一会儿就被埋伏在林间的雨露打湿,以及被无所不在的暗刺割破了脸。驻足。想往回走。往回走就是放弃眼前这条“路”。
出现这种心理,是因为他突然间想家了,想胡姬了,想四季歌的兄弟姐妹们了,还有雨花谷与七龟,甚至是儿时的苦难记忆。所以也突然间怕死了——他知道自己只要掉头往回走,就能好好地活下去,而且无需理会俗尘怨事。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藏在东胡号子吗?
思念而不得,怕死而无措。所以又突然间想发泄。他歇斯底里地嚎叫,胡乱拍打着几乎发了霉的无穷卓绝掌。
最后他发现,即使自己的掌力放大一万倍而无敌于天下也奈何不了大自然。最后他仰天倒在了荆棘密布的山坡上。
视野却突然间变广阔了。常见的蓝天与白云变广阔了。无奈而安静地躺着,思想随着眼前的变化而变化。
躺到了日落。懒洋洋地爬起来。摸了摸空荡荡的裤裆,笑了笑,往前走去。回头路就算了。
他透过密集的树枝看见,卓无穷正站在前面的小山坳上,像是在等人。那样子就是在等人。在安养园,他还能等谁呢?
没有谁了,就是在等他。碰面了,但与大多往常一样无交流。站着看风景,看动物,看彼此的心情。一直到天黑黑。
天黑黑之后。两人朝着共同拥有的窝的方向走去。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不会撞到鬼。就这样黑漆漆地走着。到家了。崔狗儿一脚跨过门槛时却突然停下,连发三问:
“你养蜂,实际上是在借机练一门全新的功夫?”
“你的哭不是哭,而是蛇鸣功达到了新的境界?”
“你如此勤奋,准备对付谁呢?”
卓无穷不语,从旁边挤了进去。崔狗儿笑了:
“老子又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