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办公室里熟悉的办公桌椅、墙上那幅“清正廉洁”的字画，一切都如昨日。只是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已物是人非。
柳越泽放下手中的钢笔，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陆烨。这是他们自高速路口那次不愉快的迎接后，第一次单独面对面。
陆烨神情轻松自然，仿佛只是来汇报日常工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柳越泽内心不禁暗叹，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成大事者，不正需要这般从容吗？
“坐吧，陆烨。”柳越泽声音平稳，“我们谈谈。”
陆烨从容落座，目光坦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新任县长，仿佛对方并非能决定他命运的人。
柳越泽微微蹙眉。同是秘书出身，他深知陆烨这般态度在官场上已算失礼，但他压下心头的不快，开门见山道：“刚刚召开的县委常委会，调整任用了一批干部。根据工作需要，你被任命为胜郊PAI出所所长。”
说完，柳越泽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陆烨，试图从这张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上捕捉一丝情绪波动。
但他又一次失望了。
陆烨只是沉默片刻，随后唇角微扬：“基层工作能更贴近群众，这个位置，很适合现在的我。”
“胜郊PAI出所所长是正科级职位。”柳越泽换了个角度，语气平淡，“你任副科刚满一年零两个月，这样的晋升速度，在体制内堪称火箭式提拔。”
“那就多谢柳县长的栽培了。”陆烨语气中带着试探。
柳越泽摇头：“不必谢我。这次干部调整，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提名任何人选。这些都是王书记他们敲定的。”
他稍作停顿，迎着陆烨探究的目光，补充道：“初到丰都，对干部情况不熟悉，不便贸然表态。”
这一连串的强调，让陆烨立刻领会了话中深意——这次人事调整与他无关，所有被提拔的干部都是王辰锟派系的人。
联想到柳越泽在第一次常委会上的发言和看向自己的目光，陆烨心中已有了猜测。
“陆烨，虽然我们共事时间不长，但县府办毕竟是你工作了三年的地方，算是你的娘家。以后若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柳越泽指了指桌上的座机，随后取过便笺，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私人号码，紧急情况下可以使用。”
陆烨眼神微动。前面的客套话他并未在意，但后面这个私人电话号码，意义非同寻常。这是示好，还是另有深意？
“丰都有过刘云峰市长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之福。但仅凭他一人，还难以改变丰都官场的现状和发展困局。”柳越泽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沉重。
此刻，陆烨已确定柳越泽在向他传递某种信号。若是三年前刚入职的他，或许会为此激动不已，觉得受到了赏识。但如今的陆烨，在官场沉浮数载，早已不会轻易相信表面文章。
他淡然一笑：“柳县长，我今后只是一个小小的PAI出所所长，职责是保卫一方平安。”
柳越泽怔住了。他本想通过示好陆烨，传达自己的真实立场，却没料到对方如此回应。
“以后恐怕难得有机会与柳县长这样面对面交谈了，感谢您亲自找我谈话。”陆烨起身准备告辞。
柳越泽眉头微蹙，越发看不懂这个年轻人：“陆烨，临走前，我想问问，县府办这边，有没有你认为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
陆烨微笑着摇头，转身离去。
他其实很想说，芮进兴秘书长是可用之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推荐的人选，终究会成为柳越泽心中的一根刺。
陆烨走出县长办公室，经过秘书室时，新上任的秘书黄志泽连头都没抬，装作专心致志地处理文件。但他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不屑，没能逃过陆烨的眼睛。
陆烨唇角微勾，心中已给这位新任秘书贴上了“短视”的标签。且不说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就算是对待普通同事，也不该如此势利。官场浮沉，谁能预料明日谁会上位？
在他眼中，胜郊PAI出所所长一职虽是上面的安排，却绝非他命运的终点。
回到县府办综合科，王妤居然还没离开，显然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见陆烨回来，她双手抱胸，撇嘴道：“我是该叫你陆主任呢，还是陆所长呢？”
陆烨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王妤本以为陆烨会面露沮丧，甚至可能对她卑躬屈膝，以求日后在司法系统得到关照。没想到陆烨完全视她如无物，自顾自地开始收拾物品，让她尴尬地站在原地。
“哼！陆烨，咱们以后走着瞧。”王妤咬牙切齿道，已暗下决心要在司法局找人为难陆烨。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见状，纷纷找借口离开，留下陆烨一人默默整理东西。
一个小时后，陆烨拖着两个装满了书籍的纸箱走出县府办大楼。
没有送行的人，甚至连门口的保安都没有上前帮忙。曾经风光无限的县长秘书，如今如同路人甲般悄然离开。
许多从窗户注视着他的人，眼中满是讥讽，恨不得再踩上几脚。
整栋政府大楼里，除了芮进兴秘书长流露出兔死狐悲的伤感与同情外，再无人为他的离去感到惋惜。
官场本就薄情，一朝天子一朝臣。陆烨属于刘云峰时代，如今是柳越泽的时代，他已成为过去式。
而此时，柳越泽始终站在办公室窗前，目送着陆烨离去。当他注意到那两个沉甸甸的箱子里装的全是书籍时，内心不禁泛起波澜——在当下的官场，还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读书？
陆烨，将来必会傲立官场。
柳越泽这一次将陆烨放出去，就是向丰都官场刺出的一把利剑，而这把剑锋所指的，正是王辰锟PAI系。司法局局长秦韶，就是第一个突破口。
“陆烨，你放心。只要我柳越泽在丰都一天，就没人能动得了你。”柳越泽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敬仰之色，“刘县长，是我前行的楷模。他看重的人，就是我信任的人。”
柳越泽双手紧握，内心豪情激荡。与王辰锟等人的较量，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秦韶正在司法局副局长丁奇致的办公室里打电话。
“奇致啊，胜郊PAI出所新所长陆烨，你多关照关照。”秦韶语气意味深长，“这位前县长秘书，可不能在我们司法系统受委屈啊。”
电话那头传来丁奇致心领神会的笑声：“秦局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关照’陆所长的。”
窗外，陆烨将最后一个纸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他工作了三年的大楼，眼神坚定而清澈。
这场丰都官场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