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京城西郊的天际。沈清辞与萧景琰并骑而行，乌骓马的蹄声踏碎林间寂静，惊起几只归鸟。手中那封南楚旧部送来的密信被攥得发紧，“西郊破庙”四字如针般刺目——这里既是“暗阁”的秘密据点，如今又成了旧部邀约之地，杀机与机遇，不知哪一个先至。
“小心为上。”萧景琰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前方隐在密林深处的破庙，“我已让卫凛带暗卫潜伏在四周，若有异动，会立刻接应。”他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递给沈清辞，“这匕首淬了迷药，防身用。”
沈清辞接过匕首，入手冰凉：“多谢。你在外接应即可，我独自进去——若是旧部见我带大梁皇子同往，只会更生猜忌。”她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玄色官袍，将那枚“楚”字玉佩碎片藏在衣襟内侧，“若半个时辰后我未出来，你再带人闯入。”
萧景琰颔首，眼中满是凝重：“保重。”
沈清辞转身步入密林，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破庙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断壁残垣上爬满藤蔓，殿顶破了个大洞，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她推开门，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殿内阴暗潮湿，只有几缕月光从破洞洒落，照亮了满地碎石。
“沈大人果然胆识过人，孤身赴约。”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殿内阴影处传来。
沈清辞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并肩而立。左侧一人身着粗布短打，面容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挎着一把长刀，浑身散发着悍勇之气；右侧一人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鸷，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神色莫测。
“二位便是约我前来的南楚旧部？”沈清辞语气平静，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楚山，曾任南楚禁卫军统领。”粗布短打的男子开口，声音如洪钟，“这位是楚烈，当年太子殿下的贴身谋士。”
楚烈抬眼看向沈清辞，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怀疑：“沈大人？不，应该称你为南楚太子遗女，萧清辞才对。”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当年太子殿下满门被灭，你却隐姓埋名，以大梁状元的身份混迹朝堂，真是好手段。”
沈清辞心中一凛，楚烈的话直指核心，显然对她的经历有所了解。她没有否认，坦然道：“我隐姓埋名，并非贪图富贵，而是为了查明父皇遇害真相，为南楚旧部讨回公道。”她解开衣襟，露出脖颈处的火焰灼伤疤痕，“这是当年皇宫大火留下的印记，楚统领曾是父皇亲信，想必认得。”
楚山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悲痛：“这确实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灼伤痕迹……公主殿下，属下参见公主！”他说着便要下跪，却被楚烈抬手拦住。
“楚山，不必急于下结论。”楚烈的眼神依旧冰冷，“如今人心叵测，谁知道她是不是大梁派来的奸细？当年太子殿下就是因为轻信他人，才会惨遭灭门之祸。”他看向沈清辞，语气带着一丝逼问，“你说你要查明真相，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你在大梁朝堂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又如何能证明你没有忘记国仇家恨？”
“证据？”沈清辞从怀中取出那枚“楚”字玉佩碎片，递到两人面前，“这是我从南楚旧档中找到的，是父皇的随身玉佩，裂痕是人为所致。当年保护我的老臣说，父皇遇害前，曾派密使携带完整玉佩前往大梁结盟，却不幸遇害。我这些年在朝堂隐忍，就是为了找到这枚玉佩的另一半，查明当年的真相。”
楚山接过玉佩碎片，细细端详，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裂痕，眼中满是悲痛：“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玉佩……当年殿下常说，这枚玉佩是南楚的镇国之宝，绝不可遗失。”
“就算这玉佩是真的，也不能证明她的清白。”楚烈冷冷道，“如今大梁朝堂暗流涌动，三皇子萧景瑜一直在拉拢南楚旧部，许以高官厚禄。沈清辞与萧景琰结盟，说不定就是想借我们的力量帮萧景琰夺嫡，事成之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烈，你未免太过多疑！”楚山忍不住反驳，“公主殿下若想投靠大梁，何必冒险与我们联系？她如今在大梁深受器重，前程似锦，犯不着为了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断送自己的前程。”
“楚山，你就是太天真！”楚烈的语气愈发激动，“当年南楚覆灭，就是因为你轻信了苏振的花言巧语，才会让他有机可乘，偷袭禁军大营！如今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两人一言不合便争执起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沈清辞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南楚旧部内部果然矛盾重重。楚山忠诚勇猛，却略显鲁莽；楚烈心思缜密，却因当年的变故变得多疑猜忌。而这种矛盾，恰恰给了萧景瑜可乘之机，让他得以拉拢部分旧部，为己所用。
“二位不必争执。”沈清辞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楚先生的顾虑，我能理解。当年南楚覆灭，旧部流离失所，确实让人难以再信任他人。但我今日前来，并非要你们立刻相信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苏振、谢崇，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我查到，当年父皇派往大梁的密使，是被苏振的人暗中灭口。而南楚覆灭后，苏振与谢崇私吞了南楚的贡品，用这笔钱财资助萧景瑜培植势力，意图颠覆大梁，自立为王。你们以为萧景瑜是真心想帮你们复国吗？他不过是想利用你们的仇恨，达成自己的野心。一旦他登基称帝，你们这些南楚旧部，只会成为他登基路上的垫脚石，被他无情抛弃。”
楚山与楚烈都沉默了。沈清辞的话，戳中了他们心中的痛点。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复国的时机，却始终没有找到明确的方向。萧景瑜的出现，曾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可如今想来，那些承诺确实太过虚无缥缈。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楚烈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眼中的怀疑却并未完全消散。
“目前只有一些线索，但我相信，只要我们联手，一定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沈清辞说道，“我在大梁朝堂有一定的权力和人脉，可以帮你们搜集情报，查明当年的真相；而你们熟悉南楚旧部的情况，可以帮我联络那些尚未被萧景瑜拉拢的势力。我们互利共赢，才能为南楚报仇雪恨。”
楚山立刻点头：“我愿意相信公主殿下！只要能为太子殿下报仇，我楚山万死不辞！”
楚烈却依旧犹豫：“可我们如何确定，你不是在利用我们？萧景琰是大梁皇子，他与你结盟，必然是为了夺嫡。一旦他夺得皇位，又怎会允许南楚旧部存在？”
“这一点，我早已考虑过。”沈清辞说道，“我与萧景琰结盟，是平等交换。他帮我查案，我帮他夺嫡。事成之后，我会要求他恢复南楚遗民的自由身，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至于复国，我知道这并非易事，如今南楚故地早已物是人非，百姓也已习惯大梁的统治，强行复国只会引发战乱，让更多人流离失所。我所求的，不过是查明真相，让当年的凶手血债血偿，让南楚遗民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与自由。”
楚烈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知道沈清辞说得有理，这些年，他们之所以一直未能成事，就是因为目标太过遥远。如今沈清辞提出的要求，虽然未能实现复国的愿望，却能让南楚遗民摆脱“反贼”的骂名，过上安稳的日子。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楚烈终于松口，“但我们需要一个凭证，一个你不会背叛我们的凭证。”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递给沈清辞，“这是南楚皇室特制的铜钱，正面刻着‘楚’字，背面刻着星象图案。你拿着这枚铜钱，日后若有需要，可以凭此铜钱联络忠于太子殿下的旧部。但你要记住，若你敢背叛我们，这枚铜钱也会成为取你性命的信物。”
沈清辞接过铜钱，入手温润，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她知道，这枚铜钱不仅是凭证，更是一种警告。她郑重地将铜钱收好：“我以南楚太子遗女的身份起誓，若我背叛旧部，隐瞒真相，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楚烈点了点头，“今夜我们就先谈到这里。三日后，还是在此地，我会给你一份忠于太子殿下的旧部名单。但你要答应我，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得轻易动用这些势力，更不能将名单泄露给萧景琰。”
“我答应你。”沈清辞说道。
楚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烈用眼色制止。两人对视一眼，楚烈率先转身：“我们走。”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清辞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楚烈依旧心存疑虑，但至少她已经与南楚旧部建立了联系，这便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她转身走出破庙，萧景琰立刻迎了上来：“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沈清辞将那枚铜钱递给萧景琰，“我已与南楚旧部建立联系，三日后他们会给我一份忠于我父皇的旧部名单。不过，他们内部矛盾重重，楚烈对我心存疑虑，对我们的同盟也颇有微词。”
萧景琰接过铜钱，仔细端详：“南楚旧部历经磨难，心存猜忌也实属正常。只要我们拿出诚意，查明真相，他们自然会相信我们。”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也要多加小心。楚烈心思缜密，又对大梁心存敌意，说不定会在暗中试探你。”
“我知道。”沈清辞点了点头，“今夜的见面，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明苏振与谢崇私吞贡品的证据，同时还要提防萧景瑜的暗算。”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夜色渐浓，林间的风愈发寒冷，却吹不散沈清辞心中的暖意。她知道，与南楚旧部的合作，将会为她的复仇之路增添一股强大的力量。但她也清楚，这条路依旧充满荆棘，南楚旧部内部的矛盾、萧景瑜的阴谋、朝堂的明枪暗箭，都在等着她去应对。
回到京城时，已是深夜。沈清辞刚回到府邸，便收到了卫凛送来的密报：“大人，萧景瑜的人一直在暗中跟踪您，直到您进入府邸后才离开。另外，我们查到，楚烈近日曾与萧景瑜的亲信有过接触。”
沈清辞的眼神瞬间变冷。果然，楚烈虽然答应与她合作，却依旧在暗中与萧景瑜保持联系。看来，她与南楚旧部之间的信任，还需要时间来培养。
“继续盯着楚烈的行踪，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沈清辞吩咐道。
“是。”卫凛躬身退下。
沈清辞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那枚南楚铜钱，心中思绪翻涌。楚烈与萧景瑜的接触，究竟是为了试探，还是早已暗中投靠？南楚旧部内部，还有多少人被萧景瑜拉拢？这些问题，都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楚山”“楚烈”两个名字，又在旁边标注了“忠诚勇猛”“多疑狡诈”的字样。如今，她必须尽快查明楚烈的真实意图，否则，一旦被他出卖，后果不堪设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照亮了那两个名字。沈清辞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凶险。但她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为了查明真相，为了给父皇报仇，为了让南楚遗民得到自由与尊严，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一步步接近最终的目标。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清辞立刻握紧了桌上的匕首，沉声道：“谁？”
“大人，是我。”侍女的声音传来，“府外有一位自称是谢明轩故人的人，说有重要事情要见您，还带来了一件信物。”
谢明轩的故人？沈清辞心中一动。谢明轩已被流放三千里，他的故人此刻找上门来，不知有何用意。她沉吟片刻：“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走进书房，神色慌张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沈大人，这是谢大人在流放前托我交给您的。他说，这封信中记载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或许能帮您查明南楚旧案的真相。”
沈清辞接过书信，心中充满了疑惑。谢明轩与她仇深似海，为何会在流放前给她送这样一封信？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阴谋？
她打开书信，只见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写下的。信中提到，当年南楚覆灭，并非苏振与谢崇一人之功，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操控。而那枚“楚”字玉佩的另一半，如今就在靖元帝手中。
沈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靖元帝？难道当年父皇派往大梁的密使，是与靖元帝结盟？而父皇的死，也与靖元帝有关？
这封信，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信上的内容，手指微微颤抖。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么她的复仇之路，将会变得更加艰难。而她与萧景琰的同盟，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她抬起头，看向那名男子：“谢明轩还对你说了什么？”
男子摇了摇头：“谢大人只让我将信交给您，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他还说，这封信可能会给您带来杀身之祸，让您好自为之。”
沈清辞心中一凛。谢明轩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这封信中所记载的秘密，若是被靖元帝知晓，她必死无疑。而谢明轩将这封信交给她，究竟是想借她的手报复靖元帝，还是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自取灭亡？
她看着那名男子，语气冰冷：“你可以走了。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自负。”
男子连连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沈清辞将书信烧毁，指尖残留着纸张燃烧后的焦糊气息。她坐在书房里，久久无法平静。靖元帝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看似英明神武、赏识她的君主，难道真的是当年南楚覆灭的幕后黑手？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将会更加凶险。她不仅要面对萧景瑜、谢渊的阴谋，还要提防高高在上的靖元帝。而她与萧景琰的同盟，也将在这个巨大的秘密面前，经受最严峻的考验。
夜色更深了，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著沈清辞凝重的脸庞。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她，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