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京兆府狱的寒意在黎明前愈发刺骨。沈清辞踏着未晞的夜露穿行在甬道中,玄色官袍下摆扫过青石地面的霜痕,发出细碎声响。昨夜宫宴之上,冷箭破空而来,萧景琰舍身相护时揭穿的不仅是她的女儿身,更是南楚遗孤的隐秘身份。而那名行刺失败被擒的刺客,成了破解这场迷局的唯一钥匙。
“沈大人,刺客嘴硬得很,刑具都用遍了,只肯喊着‘复国雪恨’的空话。”狱卒躬身禀报,语气里满是无奈。
沈清辞抬手示意无需多言,推开了刑讯室的木门。炭火噼啪作响,铸铁刑具泛着森冷红光,被铁链缚在刑架上的刺客低垂着头,肩胛骨处的箭伤还在渗血,暗红的血迹在囚服上晕开大片。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桀骜与狠厉,看到沈清辞时,又添了几分嘲讽:“南楚的叛徒,也配来审我?”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走到桌案前坐下,将一枚从宫宴现场拾起的弩箭箭头放在烛火下。箭头淬毒的凹槽处残留着暗紫色痕迹,正是大梁火器营专供皇室亲卫的“透骨钉”,绝非流散民间的南楚旧部所能获取。
“你叫燕离,原是南楚禁卫军副统领燕云的幼子。”沈清辞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精准戳中刺客的要害,“燕国覆灭时你年仅十二,被旧部护送逃亡,三年前加入一个名为‘暗阁’的组织。我说得对吗?”
燕离的身体骤然绷紧,眼底的嘲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南楚旧档中,记录着所有禁军将领的家眷信息。”沈清辞指尖划过箭头,“而‘暗阁’给你的,不过是被篡改的仇恨。你口口声声要复国,却用着大梁皇室的兵器,穿着江南织造局特制的墨鳞色夜行衣——这些东西,南楚旧部如何能轻易获取?”
一连串的质问如重锤般砸在燕离心头,他的呼吸渐渐急促,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沈清辞捕捉到他眼底的动摇,继续说道:“昨夜你行刺靖元帝,却在混乱中对我射出冷箭。若真是为了南楚,为何要杀同为南楚遗孤的我?”她解开衣襟,露出脖颈处一道浅浅的火焰灼伤疤痕,“这是当年皇宫大火时留下的印记,燕副统领曾是我父皇的亲信,你该认得这灼伤的纹路。”
燕离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疤痕,瞳孔骤缩,嘴唇颤抖着:“你……你真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可首领说,太子一家早已葬身火海……”
“那是有人故意隐瞒真相,让你们沦为复仇的棋子。”沈清辞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以为‘暗阁’真的想复国?他们不过是借你的仇恨,搅乱大梁政局。昨夜你行刺失败,如今被擒,按律当株连九族——你以为你的家人还能安然无恙?恐怕此刻,他们早已成了‘暗阁’灭口的牺牲品。”
“不可能!”燕离嘶吼着挣扎,铁链在刑架上碰撞出刺耳声响,“首领说会派人保护我的家人!”
“保护?”沈清辞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悲凉,“你仔细想想,每次任务前,‘暗阁’是否只给你模糊指令?是否从不允许你打探核心事务?上次你执行任务时,是不是偶然听到首领与旁人提及‘三皇子’‘夺嫡’?”
燕离的嘶吼戛然而止,过往的疑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首领总是戴着青铜面具,声音经过刻意伪装,每次任务后都会更换联络点。上次他无意间撞见首领给一名黑衣人递信,信封上印着的玄鸟徽记,正是三皇子萧景瑜的府徽!当时他追问时,还遭到了严厉警告。
“我……我想起来了。”燕离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底的桀骜彻底崩塌,只剩下悔恨与恐慌,“首领给我的弩箭,是在一个密道里取的,那里的守卫穿着三皇子府的亲卫服饰!他还说,只要杀了靖元帝,萧景瑜殿下会扶持我做南楚傀儡王……”
“傀儡王?”沈清辞冷笑,“萧景瑜不过是想借你的行刺,嫁祸南楚旧部,若靖元帝遇刺身亡,太子性情懦弱,他便可借‘平叛’之名掌控兵权,顺势夺嫡。而你和所有南楚旧部,最终都只会是他登基路上的垫脚石。”
燕离瘫软在刑架上,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我竟然……竟然被利用了……”
“现在醒悟还不晚。”沈清辞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若肯在公堂上指证萧景瑜与‘暗阁’的关联,我可以向陛下求情,饶你家人不死,还会帮你查明燕副统领当年的死因——我查到,燕副统领并非死于战乱,而是被人暗中灭口。”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燕离的心理防线,他重重点头:“我愿指证!我什么都愿意说!只求沈大人能保住我的家人!”
沈清辞起身示意狱卒松绑,看着燕离被带下去的背影,指尖攥得发白。萧景瑜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狠辣,这场行刺不仅是为了夺嫡,更是想借她的身份大做文章,将南楚旧案彻底搅浑。
离开京兆府时,天已破晓,晨雾中传来马蹄声。萧景琰一身月白色常服,骑在乌骓马上,看到沈清辞便翻身下马:“审讯结果如何?”
“如你所料,是萧景瑜的手笔。”沈清辞将燕离的供词递给他,“‘暗阁’是萧景瑜暗中扶持的组织,专门吸纳南楚旧部,借复国之名行刺杀之事。他还许诺给燕离傀儡王之位,让他死心塌地卖命。”
萧景琰快速翻阅供词,脸色愈发沉凝:“萧景瑜野心勃勃,竟不惜勾结南楚旧部刺杀父皇。若此次不能将他扳倒,日后必成大患。”他抬眼看向沈清辞,目光复杂,“昨夜宫宴上揭穿你的身份,是我情非得已——当时那支冷箭直奔你心口,唯有当众救你,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让萧景瑜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沈清辞心中了然,昨夜萧景琰的举动看似冒险,实则是最稳妥的选择。她点头道:“我明白。如今身份曝光,虽身处险境,却也能名正言顺地调查南楚旧案。萧景瑜想借我的身份做文章,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你打算怎么做?”萧景琰问道。
“燕离虽愿指证,但仅凭他的一面之词,不足以扳倒萧景瑜。”沈清辞思索道,“我们需要找到‘暗阁’与萧景瑜勾结的实证。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暗线遍布京城,可否帮我查一下‘暗阁’的据点,以及萧景瑜近期的财务往来?”
“早已安排好了。”萧景琰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这是我查到的‘暗阁’在京城的三个秘密据点,其中一个就在西郊破庙,里面藏着萧景瑜给‘暗阁’的粮草和兵器。另外,萧景瑜近半年来,有三笔五十万两白银的支出去向不明,我怀疑就是用于资助‘暗阁’。”
沈清辞接过密函,心中一暖。萧景琰的未雨绸缪,让她多了几分底气。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刻有“楚”字的玉佩碎片:“这是我从南楚旧档中找到的,是我父皇的随身玉佩,裂痕是人为所致。燕离说,他的首领手中也有一块类似的玉佩,只是上面刻的是‘瑜’字。”
萧景琰瞳孔微缩,接过玉佩碎片细细端详:“‘瑜’字?萧景瑜的名字中恰好有个‘瑜’字。难道这玉佩是一对?”
“很有可能。”沈清辞说道,“我怀疑当年我父皇派密使前往大梁结盟时,随身携带的便是这对玉佩,其中一块赠予了当时的盟友。若萧景瑜手中也有一块,或许他的母妃苏贵妃,当年也牵涉其中。”
萧景琰的脸色凝重起来:“苏贵妃与谢渊本就是世交,当年南楚覆灭后,两人权势大增。若能将玉佩的关联查清,不仅能扳倒萧景瑜,还能牵扯出谢渊势力。”他看向沈清辞,眼神坚定,“沈清辞,如今你我处境相同,敌人一致。你要查南楚旧案,我要夺嫡自保,不如我们正式结盟?”
沈清辞心中微动,萧景琰的提议正合她意。她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而坦诚:“结盟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其一,结盟期间,你不得干涉我查案的核心方向;其二,若查到的真相触及你的利益,不得隐瞒或阻挠;其三,事成之后,你需恢复南楚遗民的自由身,不得再以‘反贼’之名清算。”
“我应你。”萧景琰毫不犹豫,“我也有三个要求。其一,你需在朝堂上公开支持我,借中书省的职权为我造势;其二,你接触南楚旧部时,需提前告知我,避免遭遇萧景瑜安插的眼线;其三,若遇生死危机,你我需优先保对方周全——盟友折损,对彼此都是灭顶之灾。”
“一言为定。”沈清辞伸出手,与萧景琰的手轻轻交握。两人的掌心都带着凉意,却在触碰的瞬间,传递出坚定的力量。
就在这时,沈清辞的随从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大人,宫中传来消息,三皇子萧景瑜已入宫面圣,说您与刺客勾结,意图谋反!”
沈清辞与萧景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冷冽的锋芒。萧景瑜果然先下手为强,想借诬陷之名将她置于死地。
“看来,这场硬仗提前打响了。”萧景琰握紧腰间佩剑,“沈清辞,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入宫了。”
沈清辞将密函与玉佩碎片收好,玄色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志在必得的坚定:“早已备好。就让萧景瑜看看,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两人并肩走向马车,晨光穿透晨雾洒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这场以复仇与夺嫡为核心的同盟,在朝堂的风雨飘摇中正式启航,而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更加凶险的权谋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