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燕军分为了三队并列的战斗队形,与常见的中军人数众多,两翼人数较少不同。
朱高炽竟然给居中的队列只留有了不到二十人,其余兵士则尽数分配给了两翼。
远远望去,燕军就如同有着两个巨大蟹钳的螃蟹一般。
久历战阵的朱济熺明白,在战场上,如果与对方势均力敌,却对敌人的布阵和战法一无所知,获胜的可能就几近于无。
于是他狠了狠心,手中令旗连挥,将自己从珍贵古籍上习得的军阵催动开来。
可朱济熺不知道的是,对面帅位上的朱高炽,见了晋军的阵势后,同样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晋军在令旗的指挥下,快速变幻阵型,每十一人为一组。
化为了九个站位截然不同的方阵,整体又似乎结成了一个太极八卦的图案。
只会坐而论道看惯了鸟瞰图的张升,虽然不识得其厉害之处,但瞥眼看到朱高炽顷刻间便失了颜色后,赶忙问道:
“殿下,莫非晋军的这个阵法很厉害?”
朱高炽点了点头,眉头紧锁的说道:“除了结成圆阵,镇守中军的晋军外,其余八队人分别列为了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
他们彼此间的空隙,便是惊、开、休、生、伤、杜、景、死等八门。
若我所料不错,晋世子所用的,应该便是失传已久的八门金锁阵!”
点将台上的朱元璋,同样忍不住站了起来,为几个孙子指点道:
“尔等且看,济熺所布的乃是三国时的八门金锁阵,此阵非同小可,如果使用得当,天下都罕有能与之匹敌者。”
吃了败仗的秦世子朱尚炳,急于为自己找回颜面,忙附和道:
“皇爷爷说的是,燕世子方才不过是打了孙儿一个出其不意。
这次他又将燕军摆布成了一只大螃蟹的样子,还想靠小聪明取胜,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元璋对这个色厉内荏且搬弄是非的孙子尤为不喜,于是淡淡道:
“即便高炽当真输了,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何会败给济熺,而与秦军对阵时却能大获全胜。
难道是因为秦军将士,皆是软弱无能之辈么?”
朱尚炳面上一热,垂下头便不敢再说话了。
出乎朱高炽意料之外的是,张升听完自己的话后,非但没有惊慌失色,反倒面带喜色的连连点头,就差击节叫好了。
朱高炽心中一动,问道:“莫非内兄的这个螃蟹阵,恰好是八门金锁阵的克星不成?”
张升却摆手道:“螃蟹阵的精妙之处,在于灵活多变,必要时还可对敌人形成局部优势,快速破阵,但却不能说是什么阵法的克星。”
见朱高炽面有讶色,张升又道:“不过八门金锁阵尽管高深,却也有着其致命弱点。”
朱高炽将信将疑的问道:“此阵变化颇多,两方势力均衡时,可轮转开来,八阵轮番迎敌,用车轮战打垮对手。
而当形成优势后,更可推动阵型,形成包围之势,待得敌军阵脚一乱,便可大获全胜。
又怎会有致命弱点可言?”
张升笑着问道:“殿下应该还没有看过罗贯中老先生的《三国演义》吧?”
朱高炽想不通内兄为何会有此一问,摇头道:
“未曾读过,不过既然叫做《三国演义》,这本书应该只是一本话本吧?
如此说来,内兄口中的这位罗贯中先生,难道并非大儒,而只是一个写话本之人?”
博闻强识的杨士奇为其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位罗贯中先生虽喜欢写话本。
但却在史学上有很深的造诣,听闻昔年还曾做过张士诚的宾客。”
朱高炽微微颔首,却仍然未予置评。
张升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且不论此时《三国演义》还未盛行开来,更没有入选四大名著。
只说在朱高炽这些自小便遵从正统儒家思想的读书人看来,单只罗贯中小说家的这个身份就不值一提。
于是张升改口道:“殿下没看过也无妨,不过八门金锁阵最大的弱点,便是非常考验布阵之人的指挥能力。
如果不能妥善协调各个阵壁,便有被敌军打乱阵型,逐个击破的危机。”
朱高炽问道:“话虽如此,可咱们总不能将获胜的希望,都寄托在对方主帅能力的高低与否上,内兄可有更为详尽些的破阵之法?”
张升指了指已经严阵以待的晋军,说道:
“殿下请看,晋世子早已布好了阵势,却迟迟没有掩杀过来,说明他也对自己信心不足。”
说到这里,张升仔细回忆了片刻,又道:
“这八门金锁阵,从生门、景门、开门入则吉;
从伤门、惊门、休门入则伤;
从杜门、死门入则亡。
只需遣一员大将,从东南角的生门攻入,再从正西的景门杀出,则敌阵必乱。”
朱高炽有些迟疑的问道:“内兄的破阵之法,不会是从那本《三国演义》上习来的吧?”
张升心道:明朝对藩王和世子的教育,一味强调正统儒家思想的重要性,只想让他们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实在是有待商榷。
于是拱手道:“殿下身居高位,应当取百家之所长,而不该只做一个独尊儒术的书生。
实不相瞒,下官确是通过罗贯中老先生才了解的八门金锁阵。
但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便请用此法破阵。”
朱高炽道:“从北平到京城,若没有内兄和你推荐的杨教授鼎力相助,我恐怕还没有走到如今这一步,就已经被皇爷爷所厌弃,甚至是治罪了,又怎会对你不信任。
只是如果用话本破阵,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
张升道:“襄助殿下,本就是我等分内之责,而且多亏了殿下仁厚聪慧,方能屡屡化险为夷。
可在选用人才上,殿下却实在应该不拘一格。
毕竟历史上直捣龙城的卫青,也不过是马夫出身,身份说起来怕是还没有罗贯中先生光彩。”
尽管朱高炽还是未能完全消除对话本的偏见,然而看在张升的面上,还是点了点头,道:
“那便按照内兄所言,毕竟即便是输了,能与晋王府展开最终对决,已经算是保住了燕王府的颜面。”
见对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坐镇中军的都督佥事平安,快步行至朱济熺身前,请示道:
“殿下,既然燕军怯战,龟缩不前,末将愿带一队人马前去试探。”
平安不仅是朱元璋的养子,更有着万夫不当之勇,所以对于父王帐下这位勇冠三军的猛将,朱济熺素来礼敬有加,遂安抚道:
“将军的提议甚好,不过这八门金锁阵的关键,便是中军必须要稳如泰山、牢不可破。
因此还请将军稍安勿躁,待得时机成熟之时,便是将军一展身手、大破燕军之时。”
平安点了点头,正欲答话,却听得远处呼喊声大作,转头望去,只见燕军已兵分三路,犹如一只巨蟹般冲杀了过来。
朱济熺忙道:“还请将军移步中军镇守,没有本王号令,切勿轻举妄动!”
当平安领命返回中军后,燕军突然变阵,马和率领的右军突然率众而出,带了接近半数人马,直奔晋军阵中的杜门而去。
朱济熺见状不由大喜,心道:看来朱高炽也不过尔尔,方才我实在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要知杜门乃是凶门之一,若是能将这支燕军消灭掉,晋军便几乎获胜了一半。
可就在燕军即将要步入陷阱之时,冲在最前面的马和,忽然向西急转,带领所部从杜门左侧的景门冲了进去。
景门尽管不是八门金锁阵的破绽所在,却也是吉门之一。
因此本就对燕军没有阵法优势的晋军,局部兵力还陷入了劣势,在马和的左冲右突之下,西侧的阵势已隐然呈现出了散乱之状。
朱济熺慌忙收起了轻视之心,手中令旗急挥,调动了附近的两个阵壁前往助战,这才勉强将阵势稳住。
点将台上的朱元璋,指了指在敌阵中将一杆木枪使得虎虎生风,如同蛟龙出海般的马和,问道:
“燕王府的张辅和柳升,朕都是见过的,可这位武艺不在二人之下的年轻将军是何人,你们可曾识得?”
朱允炆生怕祖父再对马和进行封赏,当即抢先说道:
“说起来,皇爷爷其实见过此人,而且还不止一次呢。”
朱元璋奇道:“此等年轻俊才,朕既然见过,又怎会不记得?”
对祖父极为了解的朱允炆笑道:“他便是在燕世子身边服侍的那个小宦官,马和啊。”
听到宦官两个字之后,朱元璋果然立时没了兴致,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了。
原来,朱元璋吸取了汉唐太监们乱政的教训,严令宦官不得干政,并且在皇宫宫门上立了一块铁牌,上书:
内臣不得干政,干政者斩。
有一日,见朱元璋对朝政难以决断,在其身边侍奉多年的老太监便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料皇帝龙颜震怒,念在往日情分上,才未将这个太监杀头。
但还是立即将其逐出了皇宫,并告诫余人,必须要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