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陈林停下脚步,环视着整个展厅。
数百名参赛者,或手持放大镜紧贴着展柜,或三五成群低声讨论,或蹙眉苦思奋笔疾书。
唯有他,像个误入片场的游客,两手空空。
他在展柜间溜达了半天,那块光洁的答题板上,一个字都没有。
苏燕站在人群外,感觉手心黏腻,指节攥得发白。
她看不懂陈林的操作。
这不像胸有成竹。
更像是……彻底摆烂了。
“老祖宗?出来聊五毛钱的?”
陈林在脑海里呼唤。
一片寂静。
“睡着了?还是没信号了?”
依旧没有回应。
“得,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陈林叹了口气,这老头子和公司里画大饼的领导一个德行,关键绩效考核的时候,影儿都没有。
古董辨伪,他确实是个门外汉。
老祖宗的传承里,《神笔丹青》是教人怎么妙手造假,可没附赠一本《赝品识别指南》。
让他用肉眼去分辨这些大师级的仿品,跟大海捞针没区别。
陈林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些瓶瓶罐罐。
既然东西看不出门道。
那就看人。
【察言观色】心法运转,整个展厅在他眼中瞬间被解构成另一番景象。
大部分人的焦灼、犹豫,都化作一团团驳杂混乱的气场。
但有那么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或目光笃定,或动作从容,在一个又一个展柜前稍作停留,便迅速在答题板上记下什么。
陈林注意到,其中一人的眼球,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极不自然的蓝色微光。
另一人,手腕上的机械表,表盘上的读数在以一种毫无规律的频率不断闪烁。
高科技作弊。
陈林瞬间了然。
萧逸的“工输坊”,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展示肌肉、安插人手的绝佳机会。
想到这,他嘴角那丝懒洋洋的笑意又回来了。
行啊。
你们有高科技。
我有“人肉大数据分析”。
陈林不再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不远不近地缀上了一个看起来最胸有成竹的青年。
那青年在一尊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前站定,眼中蓝光一闪,嘴角咧开得意的笑,提笔就要写。
陈林抢先一步凑了过去,煞有介事地趴在展柜上,脸都快贴了上去。
他左看看,右看看。
然后直起身子,咂了咂嘴,摇着头,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那一声轻微的“啧”,不大,却精准地钻进周围几人的耳朵里。
提笔的青年动作一僵,怀疑地又看了看梅瓶,眼中的自信瞬间瓦解。
陈林故技重施。
他又跟上另一个戴着特殊手表的家伙。
对方刚锁定一幅祝枝山落款的草书,陈林就鬼魅般飘了过去,盯着字画端详了半天,最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转身走开。
如此三番两次,展厅里开始骚动起来。
“那家伙在干嘛?他到底懂不懂啊?”
“我看是破罐子破摔,故意捣乱吧!”
“你们发现没,他看的几件,都是赵阔师兄他们圈子里的人准备下手的……”
赵阔自然也注意到了陈林这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他脸色阴沉。
本想靠着萧逸提供的设备,在预赛中拔得头筹,狠狠羞辱陈林一番。
没想到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竟用这种流氓方式扰乱军心。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心底浮起。
赵阔走到一幅《秋江渔隐图》前,画中山水清远,笔墨老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难得的明代真迹。
他故意在这幅画前停了很久,甚至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然后又肯定地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要设个套。
让陈林这个蠢货跟着跳进来。
只要陈林敢把这幅真迹写成赝品,一个“哗众取宠,眼力拙劣”的帽子就给他扣死了。
陈林果然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视线在画作和赵阔的脸上来回移动。
“上钩了!”赵阔心中狂喜。
然而,陈林只是站着,并没有急着表态。
他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听风辨位】。
此刻,他听的不是风声,而是心跳声。
周围嘈杂的环境音被过滤,赵阔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咚…咚…咚…
平稳。
但就在赵阔拿起笔,目光与陈林对视的那一刻。
咚咚!
心跳,出现了一个出卖主人的、微不可察的加速。
那是掺杂了紧张、期待与一丝心虚的波动。
装得再像,你的心跳也骗不了人。
陈林笑了。
他没再看那幅画,而是对着赵阔,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然后……缓缓倒转,朝下。
一个极具侮辱性的手势。
做完这个动作,他看也不看赵阔那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脸,转身就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距离预赛结束,只剩不到十分钟。
陈林的答题板上,依然是空空如也。
“他完了,这是彻底放弃了。”
“我就说,一个野路子的小贼,能有什么真本事。”
高台上,雷钧长老的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快意的冷笑。
苏燕的手攥得更紧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准备看陈林怎么被灰溜溜地赶下山时。
陈林动了。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展柜,也没有去拿自己的答题板。
在全场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径直走向了最前方的高台。
那里,坐着吴雄、雷钧等一众百匠门的大佬。
整个百匠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这个马上要被淘汰的家伙,想干什么。
陈林走到高台前,站定。
他先是冲着吴雄等人微微躬身,然后才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吴老,各位前辈。”
“这满场的两百多件展品,晚辈眼拙,一件赝品也没找出来。”
哗——
此言一出,全场炸锅。
“哈!找不出来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果然是来搞笑的!”
赵阔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那是极度狂喜的前兆,就等着吴雄发话,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轰出去。
吴雄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陈林却像是没听到周围的嘲讽,话锋猛然一转。
“但是……”
他抬起手。
修长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一件价值连城的展品。
而是笔直地指向了吴雄身旁茶几上,那只他刚刚放下,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
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的黑釉茶杯,釉面在灯光下呈现出宛如星空般的兔毫纹。
“但我想,我找到了这第二十一件赝品。”
陈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这件,”
“是假的。”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疯了。
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短暂的沉寂后,是雷钧长老雷霆般的怒喝:
“胡闹!小子猖狂!”
吴雄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弥漫开来。
“陈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已经冷得掉渣。
“这只兔毫杯,是老夫家传之物,陪了我三十年!”
“家传三十年,和它是不是真的,是两回事。”
陈林迎着吴雄的目光,寸步不让。
“好!好一个狂妄的小子!”雷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林,“你拿什么证明?就凭你信口雌黄吗?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算吴老宽宏,我执法堂也决不容你!”
陈林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看着吴雄,看着雷钧,看着台下所有或震惊,或嘲讽,或等着看好戏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的证明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向下点了点那个茶杯。
“摔了它。”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陈林嘴角露出玩味的笑。
“如果它是真的,我这个人,任凭处置。”
“如果它是假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这预赛,我算过了吗?”